灵雾寺坐落于风星山上,风星山还没被开发过,通往寺庙的小径被零星的银杏叶和其他不知名的树叶掩盖着,踩上去蓬松的树叶和松软的泥土交织在了一起,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在这片僻静的山里,山路崎岖且泥泞。
任狄空手徒步,黎璨臣走在前面,热血背着画板,身前还挂着任狄旧旧的书包。
任狄环顾四周,心中深感着——要是天色暗下来,这里就是一个血腥而诡异的抛尸现场。
任狄一边走着一边气喘吁吁的问前面的人:“这荒郊野岭的,会不会有尸体啊?”
黎璨臣嘴角抽了抽:“你是喝多了吗?”
任狄:“.....”
走在前面的黎璨臣突然停下了脚步,任狄喘了口,歪着头往前探了去:“停下干嘛?真碰到尸体了?”
“我目光能触及的只有你,那你是尸体吗?”黎璨臣说完后又伸手指了指前面,“到了。”
任狄顺着黎璨臣手指的方向望去,牌匾上赫然刻着‘灵雾寺’几个大字。寺庙的墙面是有些陈旧的朱红色,屋檐的砖是黄色,几乎快要和落下的黄树叶融为一体,寺门大开着,门前飘洒了几片还没来得及打扫的落叶。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寺庙里走去,硕大的香炉放在门内的不远处,香炉内只剩下早已燃烧殆尽的灰黑色香灰和断旧的香梗。
“哎,这有什么可看的?”任狄拍了拍黎璨臣问。
“跟我来。”黎璨臣轻车熟路的绕过了前排的房子,沿着庙往后走去。
一直走到了寺庙的后方,穿了一扇门,准确来说是从后门出了寺庙,黎璨臣这才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她说:“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看。”
任狄的那声‘嘁’还没来得及脱口,就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虽然远算不上是震撼,但是对于任狄这种十四年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旅游过的人来说,眼前的景色也勉强能算得上‘景区’了。
寺庙的后方是一个地势倾斜的森林,整体视野很开阔,能看到森林的全貌,也能看到整个县城。
森林里的树叶黄红绿褐的交错着,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颜料似的。
从高处俯视着小县城,城市色彩单调,矮小的旧楼占据了大部分的土地,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楼高耸直上,在这个小城里显得鹤立鸡群。
黎璨臣就这样直直的看着眼前的景色,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不拿下背上的工具包,也不和任狄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看着前面。
“你这工具都背上了,不准备露两手?”任狄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黎璨臣。
黎璨臣猛的一下回过神,看了一眼任狄,这才取下背上的画板,左手托着画板,右手握着笔,却迟迟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黎璨臣收起了手上的画板,又把另一只手里的笔往兜里一插,然后毫不讲究的就坐到了陡坡边儿上,仰着头,双手撑在身后,长腿耷拉在陡坡上方。
“怎么不画了?”任狄问。
黎璨臣笑了笑:“画不出来。”
任狄瞟了一眼身后的工具包,又学着黎璨臣的样子,大剌剌的坐到了他的身边。
“背上的伤怎么样了?”黎璨臣转过头问任狄。
“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有点疼。”任狄说。
“你以前打过架吗?”黎璨臣说,“除开为了我的那两次。”
“诶诶诶!你这说的什么话啊,什么叫为了你啊。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啊。”任狄把手上的泥土拍了拍,抬起右腿,一脚踩在平台上,极为潇洒的把另一只手搭在了膝盖上。
“那你不是为了我吗?”黎璨臣说。
这话听得任狄感觉伤口都快要崩开了,担心黎璨臣下一句就要对她说,以身相许了。
“不重要。”任狄连忙冲黎璨臣摆了摆手,“现在讲究做好事不留名。”
黎璨臣腾出一只手比了个六,把手放到任狄面前晃了晃,嘴里还说了一句,“牛,牛,牛。”
任狄一拍掉了黎璨臣在自己面前晃悠着的手。
“你待会要去求个符什么的吗?”黎璨臣止住了笑问。
“不去,我不信那玩意儿。”任狄说,“求神不如求己,你要去求?”
黎璨臣本来想说,你既然不信,那你身上还带着考运符,这个口是心非的人真可怕。但是黎璨臣总觉得自己拿了别人的考运符就像是小贼似的,这会哪儿还敢提这事儿。
黎璨臣顿了顿说:“新时代的好青年,我相信科学。不求,不求。”
任狄听到黎璨臣的话后,学着他刚刚的模样,一只手比着‘六’,晃到黎璨臣的面前,“璨哥,六六六啊。”
“嘚瑟。”黎璨臣一把拍掉任狄的手,专注着眼前的景色。
两个人准备下山的时候,刚走到寺庙门口的不远处,一个穿着衲衣的小僧瞧见了他们,双手合十的走到他们跟前。
“阿弥陀佛,二位是来拜佛的吗?”小僧问。
“我不信佛。”任狄脱口而出。
小僧似乎听到了她的回答也并不惊讶,面容淡定,在年轻的脸上竟然看到了‘慈祥’的神情。
“是我佛和施主的缘分没到。”小僧看了,“二位年华尚早,勿妄下结论。”
小僧说完便用手指了指墙角不远处的一个纸盒,“施主既来之,拜拜佛主也是好事。那里面有香,可自取。”
小僧笑了一下,绕过他们往前走去。
任狄到墙角的纸盒里取了香,递给黎璨臣一支,“来,拜拜吧。”
黎璨臣想着既来之则安之,接过任狄手里的香,两人并肩朝大殿走去。
大殿里的佛不算大,但丝毫不影响他威严的气势。
拜完佛后,两个人饥肠辘辘的从山上下来,就近找了一家饭馆。
任狄看到桌上的荤腥,身上还未散去的香火气,让她惭愧起来,上一秒还在我佛慈悲,下一秒就真香。
“还是肉好吃啊,我今天看到那些小和尚吃的斋饭,都快对人生绝望了。”任狄挑了一块肉塞进嘴里,瓮声瓮气的说。
“瞧你那境界。”黎璨臣说,“人家那是...”
“是什么?”任狄说。
“啧,说了你也不懂,你太肤浅。”黎璨臣扯了一张纸巾,“反正你也不信佛,问那么多干嘛。”
“行,我不问。”任狄埋头吃饭。
吃过饭后,黎璨臣把任狄送到小旅馆。
“有事给我打电话。”黎璨臣说。
任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帮谁,昨天晚上要不是自己及时赶到,眼前这个人估计已经都冷了。
“哦。”任狄点了点头,转身往楼上走去。
刚走两步,任狄又折了回来,而黎璨臣还站着楼下,拿着手机划拉着。
“我明天回台云,要一起走吗?”任狄问。
黎璨臣抬起头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那我等会就去订票,明天我来找你。”任狄说。
“好,车票钱,待会发给你。”黎璨臣把手机屏幕按黑,一把将手机放进裤兜。
任狄冲他挥了挥手,“走了。”
黎璨臣注视着任狄离开的方向,也给她挥了挥手。
看到任狄上楼后,黎璨臣转身往酒店走去,走在路上,黎璨臣想到刚刚在风星山的景色时,他想到了他的母亲。
曾经母亲也带着他去过那样的一片森林,季节也恰巧是秋天。那时的他还不会画画,母亲背着画板,牵着他的小手,席地而坐,执笔绘景。
这么多年,他无意之间忘了很多事,却唯独没有有意的忘记过母亲。
沉浸在睡梦中的黎璨臣,在梦中似乎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和手机的来电铃声,这种朦胧的感觉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黎璨臣睁开眼睛,扔在一旁的手机正在响,梦里敲门的声音也是真的,这才赶紧从床上蹦下来,一边接电话一边去开门。
刚把门打开,就看到一样举着手机的任狄站在门前,两个人的电话里都同时传来黎璨臣沙哑的声音,“喂”
“你真是能睡。这都七点半了,再过一个小时,车都开了。”任狄越过睡眼惺忪的黎璨臣,把手里的早餐放到了茶几上。
黎璨臣没说话,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一头钻进了卫生间。
没过一会儿黎璨臣就收拾好了,站在茶几前,“我好了,走吧。”
“你头发...”任狄指了指黎璨臣。
黎璨臣用手来回拍了拍头顶的湿发,“走两步就干了。”
一把拿过沙发上的书包,甩到肩上,钻进卫生间把洗漱用品塞进了包里,左肩背着行囊,右肩挎着画板。
“走吧。”黎璨臣说。
任狄起身把茶几上的早餐递给黎璨臣,“不谢。”
僵了一下黎璨臣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操。”
从酒店出发到车站,顶多十分钟,办完退房,时间还剩半个小时,这个时间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绰绰有余。
任狄坐在车上,等着发车,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多分钟才发车。
一旁的黎璨臣戴着耳机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你...那个,”黎璨臣突然睁开眼,取下一只耳机,犹豫了半天。
“嗯?”任狄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黎璨臣又顿了顿才说,“这几天换药了吗?”。
“没有。”任狄用余光瞄了黎璨臣一眼,“你要给我换?”
黎璨臣皱了皱眉,没说话,手指不停的揉捏着细软的耳机线。
“表情这么认真,真了啦?”任狄笑了笑说,“我早换了。”
“我真想把你埋到风星山!”黎璨臣愣了一下,气呼呼的把拿在手里的耳机又重新戴了上去。
任狄也不打算再继续和他杠了,也拿出耳机开始听歌。
一路上他俩都都没有再说话,任狄闭上眼,脑海里一直在想黎璨臣的那句话,‘把你埋到风星山!’。风星山那么美,沉睡在那里也是极好,春有花伴,夏有绿荫,秋有黄被,冬有幽静,山顶有经久不绝的佛经,山脚有缭绕的人间烟火气。
本来一挺瘆人的事儿,被任狄这么一想,突然就变得春花秋月,悠然南山了。
“狄哥,你走了没?”任狄拿出手机就看到柳宝给她发来的信息。
“走了。”任狄回复着。
“我给你说,你简直不敢信,我妈竟然给我报了一补习班!”柳宝又发来一条。
“狄哥坐在去往台云的大巴上给你发来贺电,”任狄又补了一句,“你要是自身觉悟稍为高点,也还能抢救一下。”
“我都放弃治疗了。好想考试的时候把你的脑子借来用用,考完又还给你。”柳宝回信。
“有些事想想就好了,你开心就好。”任狄又发了一条,“我先睡会儿,待会又要晕车了。”
还没待柳宝回信,任狄就把手机息屏幕了,伸出一只手撑着头,手指微凉,让她眩晕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柳宝人挺聪明的,就是劲都没用在读书上,一门心思都扑在玩儿上了,玩儿的还是五花八门的东西,小时候掏鸟蛋,打弹弓,稍微长大点就是追星,看小说。柳宝的老母亲为了柳宝的成绩简直是操碎了心,一直都对柳宝秉持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而坚持着。
托李秀月的福,把任狄的胃养得很好,以致于任狄对胃疼没有什么概念,自己就算偶尔不吃饭,也不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到了台云后,黎璨臣毫无悬念的对一辆出租车招了招手,转头对任狄说,“一起走吧。”
两人的家的距离也就一条巷子,任狄倒是也懒得跟他矫情,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上去。
司机开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水电局门口,任狄下车后发现黎璨臣还坐在车里,转头又对司机说了一个新地址,“师傅,去北街。”
“你不回家?”任狄扒在副驾驶的窗户上问。
“嗯”。黎璨臣应了一声。
“那...拜拜。”任狄退步离开窗户对他挥了挥手。
黎璨臣犹豫了一下,“拜拜。”
任狄提着书包刚走到水电厂宿舍,还没往里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的喊声,“任狄,等一下。”
那辆出租车还停在原地等待着,黎璨臣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这个给你。”
黎璨臣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符,一把递到任狄的手心。
“这什么啊?”任狄用大拇指和食指把被折叠好的符捻了起来,面色混合着惊恐和嫌弃,“这是你给我下的蛊吗?”
“你这是希望我给你下蛊吗?傻缺啊。”黎璨臣说,“之前你的考运符被我...丢了。现在还你一个。”
任狄又把符放到了掌心,问黎璨臣,“这是你求的?昨天在灵雾寺求的?”
“嗯。”黎璨臣说,“我先走了,出租车还在计价,咱俩这会儿唠的都是高价嗑。”
任狄那句谢还没说出口,黎璨臣就已经朝气蓬勃的朝出租车跑去了。
任狄当然是不信这些东西的魔力的,她收的都是一片心意。
话说昨天黎璨臣什么时候跑去求的这个符呢。任狄一边回想着,一边朝姑母家走去。
昨天他俩拜完佛后,黎璨臣让任狄给他看着包,自己要去办个事儿,肆意飞扬的就往小僧刚刚走的方向跑去。
看那阵仗,任狄还以为黎璨臣看上了那个小和尚,那么着急是去劝小和尚还俗的。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黎璨臣才屁颠屁颠的回来,要是黎璨臣再磨叽久点,任狄就确信黎璨臣是要为那个小和尚留在灵雾寺了。
呸呸呸!佛门重地,不得意淫佛家子弟!
想必就是那个时候黎璨臣去给她求的考运符了,其实要不是黎璨臣这么一提醒,任狄差点就忘了考运符的事了,还有那只手帕,单单是想到这里,任狄对黎璨臣又燃起了怨念。
最后在铁门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屋里就像有洪水猛兽一样。任狄慢腾腾的从包里摸出钥匙,轻轻转动了锁芯,拧开了门,还没来得及取下挂在钥匙孔的钥匙,任狄就被屋内嘈杂的欢乐声所击中。
屋内的人被开门声吸引,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的投向她,五花八门的眼神,意味不明。
任华芳和周正德坐在沙发正中间,茶几旁一个小奶娃正抓着桌子,步履蹒跚的迈着步子,小奶娃身后站在一个女人,女人正佝着身子,张开双手护在小奶娃身侧,没在客厅看到任振东的身影。
任狄关上门后,花了几秒时间快速的整理了一下思路和情绪,扬了扬嘴角,“姑父姑母好!”
“狄狄啊,这个是你刘阿姨,”任华芳一反常态,走到任狄面前,双手揽过任狄的肩膀,又对那个年轻的女人说,“丽玲啊,这个是任狄,你看是不是长得挺快啊!再过两年都快比她姑父高了。”
刘丽玲抬眼看了任狄一眼,眼神里显露无疑的是反感,刘丽玲穿着长裤,把狰狞的伤口遮盖得严严实实。
“哦。”刘丽玲极为冷淡的应了一声,算是给任华芳一个面子了,扯着嗓子朝卫生间喊道,“振东!你女儿回来了!”
任狄捏紧了手里的拳头,压制了很久才没有把手里的拳头扬到刘丽玲的脸上。
“我先去房间换一下衣服。”任狄一嗓子出来,感觉自己声音都被撕破了。
任狄放下书包后,脑子里有一支军队正千军万马的猖獗的蹦腾嘶叫着,她该怎么办?要怎么办?课本上从来没有教过她应该怎么对付这种场面,没有固定公式来破题,这道题的题眼在哪里?
任狄烦躁的从壁橱里拿出一件卫衣换上,有些无力的坐在床边,直到房门被任华芳敲响。
“狄狄啊,换好衣服了吗?快出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的敲门声而愈发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