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葱葱的山峰披着灿烂的霞光,深蓝天际线上燃烧的云朵层层叠叠铺展,顺着山体倾泄而下的树林在晨光中生机无限。
陆铭静静地凝视着鲜活明艳的山峰、沉寂无声的庄园,心头一片空白、沉重,以及轻松。
染血的刀锋上,血痕漫延杀气森然,映着初升的阳光折射出一缕缕扭曲的光芒。
一天一夜,百余条性命。
无论是人,还是妖。
生命的本质,应该由种族来区分,还是由智慧区分,陆铭也不知道标准,他是人,自然而然的也从人的角度看待世界。
无论活着时,还是死了后。
在他的世界中,几万年前,智人还在互食,他的祖先在远古从非洲走出后,灭绝了其他所有的人族,才在那个世界立足。
这个世界人的起源,陆铭不知道是该从进化的科学角度来分析,还是应该从神话的玄学体系中找答案。
然而,无论起源在哪里,人类都是唯我独尊的一个种族,对内抱团取暖,对外软硬兼施地改变,可以在自保有余的基础上,给予别的生命怜悯与宽容,却容不得他族践踏本族的尊严。
这是人性光辉。也是生物本能。
那么妖呢?
陆铭慢慢地回想昨天看到的每一张狐妖面孔,听到的每一句漠然笑语,凝重的眼神渐渐平淡。
真是想多了。
妖生而为兽,兽性与种族本能同样烙印骨血,它们眼中的世界,与人眼中的世界,本质就是不同的。
无论是从生物角度来说,还是从种族环境而言,妖与人都完全不同。
或许妖中也有异类,就如同人族中同样有人奸一样,但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路见不平,且还有人挺身而出仗义勇为,更别讲如今这是个乱世,妖魔鬼怪即遇到了,一刀砍了也就砍了,不过就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只不过,终究还是头回如此漠视生命,他仍然有些迈不过心里遵守了几十年的底线。
“还是得寻个挥手间灰飞烟灭的办法,省得自己难受,不然妖尸都不乐意去收敛……”
收拾调整好心情,陆铭到底还是默默地收起染血长刀,重新迈步走进了山庄。
……
滨州,古城镇。
胡养真立于简陋小院天井中,静等程秀才起床出屋。
昨夜他与程秀才谈经论典至夜深方歇,睡至黎明梦中忽感心悸惊醒,灵觉模糊只知山庄有难,一时坐卧难安立时便欲回庄查看。
然程秀才满腹经纶又生性旷达,二人相交数日言谈甚欢,程秀才对他又很是敬重仰慕,家穷亦不在意日常开支,他便不愿在友人面前落个不辞而别名声,故而传音唤醒程秀才,只等面辞之后便遁返山头。
嘎吱一声,程秀才披着长衫睡眼惺忪地拉门而出,冲天井中形貌古雅的白发老翁讶问,“仙翁,何事急唤泯?”
……
刘海石头回在别离二十余年的兄长家除妖驱邪,便闹了个灰头土脸,让那化形小妖捉了又逃,甚感自身修为浅薄太过。
待天际泛白之时,他早已起床跃立院落屋顶,面朝东方食霞养气做起了早课。
只待早课完毕,兄长家晨起,他就想辞别归山,将袖中收纳的狸妖好生处置了。
想一想兄长家被狸妖食气而亡的近十人,刘海石心中便沉郁难抑。
世道混乱,人心惶惶,这妖物也越来越猖狂妄为,也不知老师做何想,只令他们这些修为低弱的弟子下山救世,自己却长居山中逍遥修道。
待得回去了,总需好好探问一二方可。
……
陆铭将山庄中人、狐尸首逐一搬至昨日开宴的庭院中,垒叠成一座淌血尸堆,又将庄中干柴木碳搜刮一空围堆其上,再以火烛灯油做引,将一庄的腌臜货色点燃。
黑烟滚滚冲天而起,刺鼻异臭随风扩散。
“生前即合流厮混,死后也骨灰相融算了,这样你们一庄子的主主仆仆,也不浪费彼此交情。”
陆铭冲着烟火四起的尸堆言毕,又到处张望打量一番。
庭院广阔,山林既远,院内还有活水环绕流淌,倒无山火之危,他懒看火熄后的焦尸碎骨,转身掉头就走。
收敛尸首时,他已将能收的东西顺手全收了,如今这座野外狐窝中,除了个空荡荡的庄子,啥也没有。
要不是揭瓦顺梁太麻烦,陆铭连一块砖都不想留给还没回庄的老狐狸看。
乱世中用得上这些建材的地方多得是,留在山中着实有点可惜。
或许山外的人看到山间滚滚黑烟,会前来探查,届时官府自会有相应处置。
至于老狐狸回来后,看到一窝子狐子狐孙全化做了烂骨、费心尽力布置的老窝被人搬空,会是何等反应,与他何干?
……
滨州城,西街刘府,一群人前呼后拥着两男子款步往府门行。
当头两人,一身着青衫腰缠大带双眼清亮,正是刘海石,与他并肩而行满面憔悴的中年儒雅书生,却是他的结拜兄长刘沧客。
“石弟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与吾相见……”
“兄长勿伤怀,弟虽于山中修行,却是奉了师命行世救人,必有再会,只时日不定罢了。”
“哦?”刘沧客振作精神,好奇相问,“不知石弟入了哪位高人门下?”
刘海石微微一笑,轻声道,“吾师乃山石道人,昨夜捉的那妖物,弟修行未至,且得归山寻师处置方可。”
刘沧客此刻因家中妖祸仍心悸且心伤,一听刘海石这番话,立时便消了挽留念头,将其送至府外,依依惜别之后,便目送人衣袂飘飘离去。
怅惘若失返身入府,阍人掩门之际,他盯着照壁忽地醒神失声叫道:“海石定已成仙!‘山石’合岩,此乃吕仙名讳也。”
他身周诸人听闻,面面相觑,既惊且喜……
……
旋风急刮,忽忽掠空而过,余留阵阵轻啸残响。
胡养真勿勿辞别程秀才,便急不可耐地隐身纵空往山中遁归。
古城镇离滨州城也不过五六十里远,距他的山庄所在山头亦是相差无几,风遁之法快急无比,不过盏茶功夫,他便遥见长白山脉尾翼。
一股袅袅黑烟,正升腾飘散于山庄所在山头之上。
胡养真目眦尽裂,疯狂催动体内妖丹,妖力不要命地在经络中行转,围绕他身周本就转得急的旋风骤然又快了三分,眨眼之间便已横跨十里之遥,现身于黑烟起处,怒睁双目往下一看,失声大叫:
“痛煞老夫!”
急怒攻心冲脑,晕头转向中他浑身妖力乱窜,一头便自空中栽下。
一道雪亮银光划空而起,炫炫灿灿,直迎倒栽坠下的胡养真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