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供我读书、识字,考大学,考大学大概就像现在考举人一样?或许比你们容易许多,随后我出来工作。可才工作没几年,我奶奶就患了重病进了医院。我那日从菜市场出来,本来准备回家做饭给她带去的,结果半途昏倒,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变成了顾家村的顾巧儿。”
“那原来的顾巧儿呢?”
顾乔摇了摇头,“从记忆里看,她感染了风寒,然后没撑过去。”
说完,她抬起自己的手,认真地端详着。
“你知道吗?我时常也不敢相信,这么怪诞的事情竟然发生在我身上。而这副容颜,随着年龄增长也越来越与我从前相似,甚至很多时候,我都分不清楚到底那是一场梦境,还是这是一场梦境?又或者,两边都是真实的人生?”
说完,顾乔看向沈昭,“你会不会以为我疯了?又或者是在做梦?”
沈昭摇了摇头,“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那我说完了。沈昭,哦不,”她沉吟了一下,似乎鼓足了勇气,然后改了称呼,艰难地喊道,“哥……哥,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可以进秋山书院读书呢。”
听到这声“哥”,沈昭面色微白。
从始至终,她一直不肯喊他一声哥,他也一直放任她叫自己的名字,现如今想起来,不过都是私心作祟、不愿承认。
可现在她却……
瞧见她用手撑着地,作势要从地上站起来,他心中一慌,有种即将彻底失去她的惶恐,下一瞬,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胳膊。
“哥,怎么了?”
这一声哥,好似一把刀子,直直的插入心脏。
他的手颤了颤,却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胳膊,然后抬眸讲道:“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同你说。”
顾乔对上他的眸光,愣了愣。
“秘密?”
他能有什么秘密?
*
一盏茶后,沈昭和顾乔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顾婆子她们刚洗漱好,瞧见两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叫了沈昭过去,与他商量搬过去与梅崇岭一起住的事情。
沈晚则担忧地看向顾乔,忍不住抓紧了她的袖子,握住了她的手,问:“巧儿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手心怎么这么凉?”
“没事,就是生意上的一些事,说了你也不懂。”
沈晚还想再问什么,顾乔却反握住她的手,说道:“今晚我和你睡吧。”
“好啊。”沈晚察觉到她有心事,立即答应。
只是等躺到床上,顾乔却只是和她聊着过去的事,任凭她旁敲侧击也不肯吐露心事。
“小晚,我真的没事。对了,刚才说到你们祖父在的时候,你祖父教你哥认字,那时候罗洪夫妇敢向后来那般欺负你们吗?”
沈晚摇了摇头,“我有些记不清了,但是祖父在的时候,我好像不曾挨过打。而且祖父懂得很多东西,他对哥哥期望很高,若是他老人家在世,看到哥哥考取了秀才,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一定会的。”顾乔翻过身平躺好,望着头顶的床架,思绪却一点点飞远。
沈晚没有再听见她说话,不禁轻声喊道:“巧儿姐?”
见她不答,沈晚便理好凉被,搭在了她身上。
顾乔其实并没有睡着,感觉到沈晚的照顾,她抿了抿唇。
有这样一个好妹妹,别说沈昭,就是她,也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儿伤害的。
闭上眼睛,她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而无法入睡的,除了她之外,还有顾婆子和梅氏。
厢房内的油灯亮着,火苗跳跃。
梅氏心烦意乱,熬着油灯做针线,借以平复心情。
顾婆子也睡不着,披了衣服本欲起身去院子里透口气,却见梅氏房中还亮着灯,遂敲了她的门。
梅氏起身去开门,顾婆子就看到了她桌上那纳了一半的鞋底。
“你也不怕伤了眼睛。”顾婆子走了进去。
梅氏叹了口气,“横竖睡不着。”
顾婆子坐了下来,也叹气道:“我也睡不着。”
“娘,一想到那两个孩子,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难受。我想到当年我和熹哥青梅竹马,又想到如今执恕那孩子也念着小晚,我们都能得偿所愿,可却逼着那两个孩子……我承认,先前乍然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分震惊,第一反应便是两个孩子的名声和前程,可现在细细想来,两个孩子又没有妨碍谁,为何却……”
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她亲闺女,一个是她视若己出的义子。
她毕竟是做母亲的人,等冷静下来,不免心疼起孩子来,这心里又哪里能好受。
同样不好受的还有顾婆子。
“你说的这些,我这一个月来一直在考虑。我也气过、怒过,可终究是咱们的孩子,更多的是心疼。昭儿聪明,知道釜底抽薪,但是……这方法必定会引人议论。眼下这不是遇到了小晚的婚事吗,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闹出任何岔子来。”
“我知道……可,可那样逼着两个孩子。我瞧见巧儿那模样,像是失了三魂七魄却又硬撑着,我好怕他们出什么事。”
梅氏以前也瞧见有姑娘家不能嫁与心爱之人便要寻死觅活的,这心里怎能不后怕。
“放心,孩子们不会的。”顾婆子对于自己的孙女和干孙子倒是很有信心,“这两个孩子性情坚韧,骨子里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而且就算是为了小晚,他们也不会做出傻事。”
“那……那以后怎么办呢?两个孩子也都是倔强的人,若是他们一直放不下,心里藏着对方,不愿意接受其他人,平白耽误了岁月,又怎么是好?”梅氏还担心这个问题。
或许经过今天之后,两人是循规蹈矩、保持距离了,可若是心中始终惦念不舍,又该怎么办?
“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顾婆子垂下眸子,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多岁,“我曾想过,实在不行再搬家,反正已经越搬越远了,那就搬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只说他们就是年轻夫妻。可梅姑,昭儿要科考入仕,家世、声名、德行全部都要细查,我们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若昭儿从商呢?咱们看重执恕,不仅因为他是我娘家侄儿,更因为这孩子是个上进的。就算如今没有考取秀才,日后也能考上;就算考不上,也能从商,总不会饿着肚子。现如今咱们家十里庄的生意越做越大,昭儿又那样聪明,若他选择从商,是不是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梅氏忍不住讲道。
“你怎么……孩子可以糊涂,我们做大人的却不能糊涂,不能葬送了昭儿的大好前程啊。”
“娘,若是昭儿肯呢?”梅氏却越说越有信心。
“你是没瞧见昭儿用心苦读的样子吗?他分明就是有大抱负的人。若咱们去提了,他一时冲动决定从商,与巧儿成了家,可等到过几年,他瞧见同窗在朝堂大展宏图,自己却只是一介微末商人,你让他如何自处,你又让巧儿如何自处?届时他们夫妻会否生怨?巧儿如此敏锐聪颖,又会否察觉他的心思而自责痛苦?你可曾想过这些?”
“这……”
“诗会那日你也瞧见了,昭儿与那些学子谈经论道,就算咱们听不懂,还看不出吗?他年纪比其他学子小上许多,可那些人却并未因此轻视他,甚至因他的才学而愿将他引为知己友人。他如此年轻,日后定能大有作为,咱们不能自私的毁了他,更不能让他日后后悔,觉得是儿女情长绊住了他。若真到了那么一天,巧儿还能与他走下去吗?”
梅氏终于明白了顾婆子的担忧,她既是忧心沈昭的前程,也更看重孙女的幸福。
这婚姻二字,可不单单只是感情便够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