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百羿从未觉得自己这般累,不管是心还是身体,都体会到从所未有的疲惫。
她突然可笑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竟然会像无头苍蝇一般跑来这御仑山庄,与其说她想逃避,不如说她另有所图。
她在御仑山庄住了数日,却一直未能见到卫子殊。
她若问起,山庄中人便支吾躲闪,似是有意隐瞒,不愿多说。
花百羿恹恹不乐地在竹庄昏睡了数日。
花百羿有打道回府的打算,视线在瞄向那高岭时脚步又蹉跎了回来。
这日,同样得不到卫子殊的消息,她揉着晕疼的头穴卧在睡榻上,迷迷糊糊便睡着了过去。
花桃跳崖自泯的画面挥之不去地又闪过她的脑海,只见花百羿额头汗珠饱满渗出,发根边际濡湿,秀眉靥容纠结,细柔的长睫在过度用力的眼皮下不停颤动,芊手毫无意识地握成拳头置在身侧。
卫子殊浦入竹庄便看到花百羿睡在厅中的榻上,连毛毯也不盖,浑身冒着冷汗,嘴里还发着呓语,脸色通红得厉害。
“阿羿?”卫子殊用手探了探花百羿的额头。
冰冷的大手在触碰到那阵滚烫时,他反射性地收回手。
“怎么这么烫?”卫子殊脸色在忽冷忽热间来回切换着,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花百羿。
她正做着噩梦。
花百羿睁开烧红的双眼,迷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她隐约像是看到了卫子殊的身影,她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她这个梦做得很不错。
花百羿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卫子殊面前,借着梦境给的胆量,她试着摸上卫子殊的脸。
卫子殊呼吸一窒,难以名状地盯着花百羿的脸。
花百羿在触摸到那熟悉的面容时,眼泪突然无声溃堤,她把头靠在卫子殊的胸怀里,无声地啜泣。
“我对她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我以为我那样激将她,她会振作起来。可是,她还是自泯了,就在我面前自泯了。”
卫子殊尴尬地抬起手,想要安慰花百羿,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只好任由花百羿在他怀里发泄。
“阿羿,你说的可是桃花仙子?”
卫子殊试探性地问。
花百羿一听,抬起泪眸看了卫子殊一眼,卫子殊略不好意思地和她对了眼,花百羿却哭得更加伤心了。
“没事的,这不关你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事的。”卫子殊把手轻轻放在花百羿的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低哑的嗓音中包含了他未知的温柔。
花百羿哭得如同孩童一般,拼命地往卫子殊怀里躲,想要寻找到那个熟悉的港湾。卫子殊想要推开怀里那个柔软的身子,但花百羿就像八条腿的蜘蛛一样,手脚并用地嵌在他身上,卫子殊哭笑不得,只好无奈地由她在他怀里发泄。
有那么一刻,卫子殊觉得花百羿的确是赖着他,却又感觉她在把他当作另一个人,这个人必定是她最亲密无间的人。
卫子殊心底莫名泛起些许惊喜和失落,他心烦意乱地甩甩头,转而把脑中的一团乱絮清空。
“先到床上躺着好不好?这样你睡一觉,明日醒来后便痊愈了!”他细说道。
卫子殊没有哄人,花百羿拥有着高超的治愈法术,她属牡丹,生来带药性,自愈能力更是超强。
卫子殊实在是拗不过病疯中的花百羿,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勉强使出一点灵力点了花百羿的睡穴,然后将她抱到床上安置好。
弄好这一切后,他眼神深邃地看着床上睡得不踏实的人儿。花桃的死,不仅在他意料之外,也令他心生佩服。
“这人间的苦,触手可及,你要坚强些。”卫子殊对着床上睡着的人儿道,脸色神色飘忽不定,似在给谁述说着劝告。
他吩咐两名弟子照料好花百羿,独自一人往山门走去。
时值繁春,梨花海棠开得正艳,春风拂来,还能掀起阵阵梨花淡香。
“简直是放肆,你真当你是不死神吗?好不容易醒来就跑到这山脚下吹风。”
山门处,一青衣中年男子手执藤木,身后背着竹娄,里面盛着各种新采的药草。
山门低矮,位于御仑山涧中间,易起风,卫拂手刚从山外采药回来,便看见卫子殊穿着单薄站在梨林中吹冷风,气不打一处来。
卫子殊朝他微笑,然后毫不在意地继续欣赏他的梨花,也只有待在这片梨林里,闻着这梨花淡香,他的心情才能够得到平静,才能够真正做到心无杂念。
卫拂手气急败坏地跺脚,“早死早超生,这御仑山庄早晚得落到我手上。”
说罢,卫拂手生气地横了卫子殊一眼,背着药草爬回庄中住处。
卫子殊毫不在意,他恩赐般地赏了卫拂手一眼,嘴角上扬,恢复一贯的温润神态。
卫拂手咬牙切齿地瞪回他,“简直是无药可救。”
昆云庄上,一红衣女子站在大殿中央,她细细地打量着这庄殿的构造,大殿的左侧开有一扇门,玉色珠帘挂坠,她好奇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简素的卧房,整个屋子除了床,案板和架子上均摆满了书籍和折章,尤其是办公的案板上摆放着一整排水墨未干的宣纸。
女子随手拿起一张,上面写的均是一些药草类的名称以及配方。
门外,卫子殊同卫拂手一同走进昆云殿,早在殿门口外,两人已察觉到了屋内的异样,两人相互用眼神交流,低沉着脸走进殿中。
花百羿听到殿外熟悉的声音,惊喜放下手中的药方,提步往门外走去。
由于操之过急,她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竹娄绊了一下,身体不由得向那个摆满书籍的架子倾斜,她在慌乱中不小心寻找支撑点,不小心触碰到了木架子上的一处细凹痕,她疑惑地来回摸了几遍,正准备按上去时。
“你怎么会在这里!”
花百羿转神,便看到卫子殊出现在了卧房门口,脸如寒霜冻结,一动不动地盯着花百羿,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青衣男子。
“我。”看到卫子殊一脸严肃,花百羿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一时语塞。
“你干啥呀,莫名其妙地生啥气,这不是没事么?”卫拂手嗔怪道。
卫子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起伏变大,他一把推开卫拂手,走到花百羿面前一把握住花百羿的脖颈,眼眶通红,沸腾着杀气。花百羿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哎呀,又干啥了呀?又干啥了呀?”卫拂手一脸头疼地扒拉着身上的衣服,“我的针呢,关键时刻怎么就找不着了,真是气死人了,要出人命了……”
卫子殊的手掌越来越用力,花百羿挣扎着从腰间取出两枚三寸长的长针,插在了卫子殊的头额之上,卫子殊瞬间扑通倒地,花百羿难受得捂着脖子咳嗽。
“咦?你懂医术?”看这针法和穴位,看这长针,若不是习医术法者,绝不会随身带有神庭针。
卫拂手眼里闪过精光,两眼亮汪汪地盯着花百羿细看,丝毫不搭理躺在地上的卫子殊。
花百羿被他这样盯着很不舒服,她不顾脖颈的痛痒,慌忙蹲在卫子殊身边。
此时,卫子殊脸色紫白,嘴唇泛墨绿色。
花百羿的指尖只是触碰到他的手腕便知道了什么?“怯灵蛊?他为何会中这种蛊术?”
花百羿说着,一把揪住卫子殊胸前的衣襟,用力向两边扯开,卫拂手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只好捂着眼睛说道,“非礼勿视啊姑娘!”
花百羿没有理会他,目光在接触到那一团黑蠕时惊滞了。
只见卫子殊洁白干净的胸脯上,浅薄的皮肤层下面聚集着一团蠕动激烈的蛊虫,它们随着血管里的液体来回蠕动,所到之处,皆凸起一个小丘,同时随着身体主人的上下起伏呼吸,它们也跟着呼吸起伏在萎缩变大,萎缩变大。
花百羿心头闪过一阵刺痛,此时蛊虫已侵占了卫子殊的上半部胸口,再发展下去,卫子殊不仅情绪失控,神识被蛊虫生吞,还会被噬尽肺腑而致死亡。
“你还不赶紧过来救治他?”怯灵蛊一旦被植入人体,便会以倍数的方式日益繁衍,照卫子殊身上的情况,怕是在离开桃花城那几日被感染的。
卫拂手刚把卫子殊搬到床上,便被花百羿揪着喝喊,神情高冷严肃,毫不见刚才的柔眉温婉。
“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姑娘,别嚣张啊,你都还没告诉我你的大名呢?哪有客人欺负主人的道理?”
卫拂手看了看花百羿弓弩势张的模样,大有收拾他一通的趋势,他的法力值猥琐得只能打个野雀啥的,可不能和花百羿这种高手搞死对头。
哪知,花百羿收起激动的情绪,突然对他开口道,“百花台百花仙子花百羿拜见卫拂手卫医生。”
“什么?你就是花百羿?”卫拂惊讶得张大的嘴巴都可以装下两个鸡蛋了。他掏掏耳朵,再度确认自己没听错。
卫拂手突然喜上眉梢,仿佛一棵久旱得不到甘霖的老槐树突遇山雨。
他迫不及待地拉着花百羿走到案板前,拿起他自己研制的药方给花百羿看,“来,帮我看看这几味药搭配的效果如何?”
说实在话,这段日子他一直昼夜不息地照料着卫子殊,白日还亲自出山挑选草药,晚上和他同寝一室,替他磨研药粉,唯恐耽误了时辰,压制不住怯灵蛊的繁殖。
花百羿皱眉,“我只是会一些治疗法术,对这些药草的药性并不太十分了解。”
卫拂手嘟了嘟嘴,不满道:“说的也是,你的是法术,我的是医术,根本不一样。再来就算这些药草有效,也不过是暂时抑制蛊虫的发作罢了,非长久之计!”
“难道没别的办法了么?”花百羿愁云盖眸。
她不禁想起昨日的那个梦,她大胆地攀附在卫子殊怀里,卫子殊耐心温柔待她,这个梦真实得让她想起脸红,至今她还能回忆起那个温暖舒服的怀抱。
明明方才还一脸发怒火的人,现在却虚弱得如同刚出生的毫无抵抗力的婴儿。
花桃仙逝的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花百羿阖上眼皮,她急迫需要维持一个清醒的脑子,把所有的事情理清思路。
从前有人死在她面前,她几乎是眼睛不眨一下,如今,但凡和她有一分知情之人死在她面前,花百羿想想就难以接受。
“花仙主何必这样问,这天下谁人不知,怯灵蛊无药可解。”
卫拂手突然收起笑脸,面无表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