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玄回到府中,已是戌时,孟玄抬眸看了一眼深青色天边血橙色的残阳,眸光中有烟雾晕染,那双深邃剔透的眼睛此刻却迷茫宛若稚童。
书房中没有点上烛火,孟绾站在黑暗里,轮廓并不清明。孟玄依旧认出了她,片刻宁静。
“听府中的人说,筠儿今日又犯旧疾了,现在可好些了。”孟玄似乎并不奇怪孟绾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问了她的身体。
孟绾转身看向孟玄,夜色里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芒。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将他温润儒雅的气质衬托的淋漓尽致,而孟绾第一次从他那双时常浮现笑意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不安与浓浓的悲伤。她终是出声道:“兄长。”孟绾顿住,她将袖中的书信拿出展开继而低声问道:“兄长还要瞒着我吗?”
“筠儿,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再去查这件事情。兄长不希望你也被牵扯进这摊浊水中来。”孟玄接过那封信,声色沉郁。
孟玄看着孟绾清透而坚定的眸子,终是向面前的女孩屈服了,他叹了口气,娓娓将那段往事道来:“江子宸的父亲是曾经是辅佐琅琊王谢蕴的首臣左思玦,官至大理寺卿。十五年前,先皇欲从琅琊王谢蕴与安庆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谢裕二人中立一人为太子。当时严峥袁辅佐安庆王,为使谢裕得太子位,便污蔑大理寺卿左思玦行贿,并让伪造了一份假账目呈给先皇。左思玦知自己大限将至,避免牵连妻儿,便提前写下了休书,让妻子江阮带着当时他们年幼的独子连夜赶回玄玉山避难。后来,左府被先帝下召满门抄斩,左思玦的好友宋太初前去狱中探望时,左思玦将一封血书交于宋太初以示自身清白,但血书并不足以洗脱左思玦的罪名。而后,琅琊王果然因为替左思玦求情而受到了先皇冷落。左思玦死后,琅琊王一直在暗中调查严峥袁伪造假账目的证据,而那封血书也一直由宋家保管,只等江子宸成年后再将这封血书交给他。五年后,谢裕即位,琅琊王被赐死。琅琊王死前,将严峥袁造假的那本账目和他造假证据交给了父亲。三个月前,兰陵陇西宋家来信,打算将血书交还江子宸,却不想江子宸半路遭遇不测。”
此时孟绾的心情是复杂的,心头那些思绪如同毛线般缠绕,并且越缠越紧,紧到让她呼吸困难:“若是子宸取到了他父亲的血书,亦拿到了严峥袁造假的证据,却也是没有可能为他父亲翻案的。严峥袁当年是为当今陛下效力,准确来说当年陷害左思玦的人,其实正是当今的陛下。这根本就是死局。”
月光如同九天上银河从天边流泻而下,你们之间的距离被月色隔开。孟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女,似是默认了她的说法。一时万籁俱寂,两人相顾无言。
江子宸一直以来都怨恨着他的父亲,如今才明白,原来他的父亲并非抛弃了母亲,而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年他一直都恨错了人。一夜之间他忽然知道自己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这些年来他却在玄玉山上逍遥自在,而他的父亲受着世人的唾骂背负着冤屈整整十五年。孟绾不敢想,江子宸从宋家拿到血书时,该是何种心情,他当时该有多恨从前的自己啊。
“筠儿,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孟玄此时强忍着身体中巨大的痛意,使面色与平常无意,缓缓走到椅前坐下。
“好,那兄长好好休息,筠儿便先告退了。”孟绾此时心中乱成一团,并未察觉到孟玄的异常。
待女子走后,孟玄终于面露痛色,身体被一种强烈的疼痛侵蚀着,犹如血肉被万蚁啃食,孟玄的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意识也越来越薄弱,在这长夜漫漫里只剩下无尽黑暗与之作伴。
“这是西域的一种毒,并不会危及性命,不过要定期服用解药,若是未服,便会时常毒发,毒发之时如万锥凿骨,万蚁食心。哀家会定期派人将解药送至玄儿府上,玄儿以后,莫要再做今日这种傻事了。”
此时孟玄脑海中忽然想起孟妗今日的话,他忽然无声地笑了。山林川泽内,暴雨与狂风共舞,黑云聚拢,芦获花腐烂在岸边泥浆中,漆黑的巨影攸然接近水面漂浮着的躯体,毫不费力地将他拉入幽深湖心。
书房的门赫然被打开,孟玄的余光看到女子一身月华向他走来,他恍惚闻到女子身上熟悉的花香。那女子站在孟玄面前良久,在孟玄失去意识前一刻,他觉出好像有一双手轻抚上他的脸,面上好似轻纱佛过,温暖却带着星星点点从未有过的苏痒,抚平了他满身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