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三天，女子就拟好契约，亲自将文书送到许家府邸。
许渊急不可耐地接见了她，见元萍没有跟来，表情透露出明显的失望。
“怎么，许大人觉得小女子独自拜访，对许家不够尊重？”女子略带嘲讽地道。
许渊挥着手道：“姑娘哪来的话，那天在段王府中，许某便已觉察到姑娘的不凡，连元夫人都要礼让三分，何来不够尊重之说？”
女子斜睨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算你有眼光。”
说着，两人围着餐桌落坐，许渊命人送上丰盛的菜肴，客气地问道：“许某这些天多方打探，始终未能得悉姑娘的芳名，大抵眼界太小，对凤鸣城外的地域知之甚少，惹姑娘见笑。”
看来这老头把四周的名门都问了个遍啊。
女子眨着眼睛，捂嘴笑道：“小女子本就不是凤鸣人士，改日许大人若是得闲，大可到后土城中叙叙旧。”这话说得含糊其词，仅道出自己从皇城而来，却半点身份也不肯透露。
许渊计上心来，顺势说道：“姑娘想必大有来头，许某一介草民，岂敢高攀？只是姑娘热情好客，许某也不好驳了一片热忱之心。今日以水代酒，斗胆向姑娘讨要手信，来日方长，许某定寻机前往，与姑娘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女子娇羞地侧过头，眼神里却满是嫌弃。说到底还不是信不过我，想要借着信物验明正身。
“许大人切勿妄自菲薄，”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推到许渊面前，“这是小女子的贴身之物，还请许大人不要嫌弃。”
许渊托起手帕，好奇地看向她：“敢问此物有何来历？”
女子矜持一笑，道：“手帕随贴身香囊收藏，日子久了，难免会沾染些许气息。许大人可以凭此物，寻到后土城中的香坊，稍一询问，便能知道小女子住处。”
所谓欲拒还迎，给许渊制造麻烦，才能显得自己身份尊贵。
许渊下意识地捏起手帕一角，有些犹豫地吸了口气。清香扑鼻，眼前浮现的是少女怀春的盈盈笑意，还有在天光下肆意打闹玩乐的欢娱。
“好一股脱俗之气。”许渊连声赞叹，“这味道哪是那些胭脂水粉能比的？”
女子别过头去，笑而不语。
老头大概平日里闻多了水粉香气，连阳光的味道都不记得了。老娘刚洗好的手帕，放在日头下整整晒了两三个时辰呢。
女子趁着许渊研究手帕之机，为自己斟满一杯水，举起来伸到对方跟前：“许大人品味超群，对香味也有所涉猎，实在令小女子佩服不已。”
许渊没有看见，一些细碎的粉末在袖口的遮挡下，悄然落入了自己的杯子。
他郑重地举起酒杯，豪气地一饮而尽：“姑娘知书达礼，才真是叫许某自惭形愧。”
两人又聊了些琐事，女子才把契约文书推向许渊：“许大人谈吐不凡，小女子差点就忘了正事，还请见谅。”
许渊翻开折子，里面工整着写着一条条约定。他双脸泛红，笑容外放地道：“与姑娘聊天是许某的幸事，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虽然你我以水代酒，但其中的情谊只会愈来愈浓。”
“许大人所言极是。”女子撩拨着耳畔发丝，眼角偷偷打量着许渊的状态。
时机差不多了。她起身靠近，芊芊玉指指着契约上的内容，佯装正经地解释道：“关于上次谈论的利润分配，小女子经过再三权衡，决定拿出部分赠予城主大人。许大人对段家抬爱，却也不能厚此薄彼，万一城主心有微词，对你我两家的合作也是无益。许大人觉得，意下如何呢？”
“有理有理，”许渊抚须长笑，眼神渐渐迷离，“只是这收益的分成……”
女子拔高音量说道：“许大人且看此处，凤鸣城虽遭瘟疫洗礼，但百姓因祸得福，已是受了不少福泽。城主大人的分成主要是为了贴补城池，因此暂定为一成。至于许家，您看这里，由于市井的安抚与商路的开拓，许家需要付出更多，因此我们给予的利润会高出城主，暂定为两成。”
许渊甩了甩头，满眼尽是女子的青葱指头，表情逐渐露出本性。
“姑娘的安排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许某对此并无异议。”
别看七成利润貌似很多，相比于这些年他签署的契约，七成只能算是个不吃亏的数字。
要知道土地回收，城池扩建，他许家与附近村民签署的卖地契约，报价加起来与未来的收益相比，顶多只占了半成不到。村民们拿着微弱的贴补，心满意足地继续过着穷苦日子，反倒是他们这些富甲一方的商人，钱滚钱、利滚利，将财富积累到一种难以想象的高度。
女子见许渊如此洒脱，心念一动，不由得补上一句：“许大人在凤鸣城生活了如此多年，不知对城主有没有足够的了解？”
“熟识谈不上，但交道打得多了，好歹懂得些他的心思。”许渊故作谦虚地道，“城主素来平易近人，做事灵活变通，对段王府与岳府更是礼遇有加，丝毫不会因为他们的壮大而心生觊觎。许某不才，与他颇有些交集。”
女子吐了吐舌头，在心底默道：说白了，不就是他趋炎附势，一直压榨你们这些三流家族嘛。
许渊看着女子俏皮的模样，神情不禁一呆，双手不安分地摸向她的手臂。
女子不动声色地挣脱，回到自己的位置：“城主既是如此开明之人，想必也不会在意，许家的分成比他多一倍吧？”
“嗯？”许渊眉头上扬，没有说话。
不会在意？那才是天大的怪事。现在岳家颓倒，谁不想借着这个机会大捞一笔，就算城主自己也不例外。他向来有权无势，在民间声望极低，要是被他发现，自己的利润整整比他高出一倍，回头必定在各个大小事务上横生枝节。
罢了罢了，就当是破财消灾吧。等许家壮大起来，谁还会把城主放在眼里？
想到之，许渊抽动着嘴角，心疼地说道：“城主管理一座城池本就不易，这次瘟疫几乎横扫了家家户户，他的财力物力再怎么雄厚，也势必亏损严重。来年上报皇城，凤鸣城难免失了面子。许某作为城中一员，有义务在这种时候出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姑娘，不如你将契约带回去，将我许家的分成与城主互换，我们另择良时再签定契约。”
“无妨，”女子大咧咧地摇着头，在屋里的某处找来一支墨笔，“契约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白纸黑字写在这里，稍作修改，只要双方都同意的话，便依旧算数。”说着，她歪歪扭扭地在契约上写下几个大字：经商议，城主与许家利润分成互换，特此说明。
女子举着契约看了又看，自我满足地笑道：“许大人你看，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许渊失笑叹息，这女娃真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被吸引。
女子正视许渊，直钩钩地看着他的眼睛：“许大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咯？既如此，咱们就趁着兴致，把契约签了可好？”
“可。”许渊也不知哪来的好心情，朗声挥笔，在纸上落下自己的名姓。
收笔丢弃，他又从腰间的香囊中掏出私印，重重地按在契约之上。
女子拍手叫好，同样取出元家的公印，在许渊的名字后用力盖下。
“合作愉快啊，许大人。”她笑得很是灿烂。
许渊眼睛恍惚了一下，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他有些疲惫地托着头，纳闷地道：“为什么我有些不适呢？”
女子立即担心地道：“许大人怎么了？”她装模作样地为其把脉，而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好，大人只是受了些凉，早点休息便可康复。”
许渊正要说什么，女子忽然打断他道：“时候也不早了，小女子也不该继续叨扰，影响大人休息。契约一式两份，希望未来许家和段家能够携手共进，创造出一个更加美好的凤鸣。”
“姑娘用心良苦，”许渊淡然一笑，“奈何老夫身体抱恙，就不能送姑娘出府了。”
“小事，”女子摆手说道，“过些时日，小女子再来探望许大人吧。”
“有劳费心。”许渊脑袋传来阵痛，自顾自地朝里屋走去。
女子站在原地，目送着小厮扶他进屋，眼神里的光亮缓缓地消逝。
是夜，女子将契约交给元萍，独自一人回到院子。
看着满院的月光，她信步闲逛。小小的假山落下一道小小的阴影，她用脚尖沿着阴影的痕迹仔细踩过，嘴角始终不曾扬起。
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她，总在最僻静的深夜里，与夜色融为一体。
突然，经脉猛地一抖，仿佛被人生生拽紧，狠狠揉成一团。女子脚下踉跄，径直摔倒在地。
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并且有着越演越烈的架势。女子咬着双唇，用力地蜷缩在一起。
该死，白天就不该动用魅术，现在经脉反噬，怕不是会把自己疼死。
她没有尖叫，更没有求救。在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府邸，她不敢相信，会有人肯挺身而出，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黄光闪现，一双崭新的布鞋出现在眼前。
女子顺着鞋子向上望，入眼处是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庞。
“你，你是谁？”她问。
先生蹲下身，温柔地揉着女子的眉心：“我有办法帮你，前提是，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