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从腰间掏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展开。
葛叶定睛看去,很快便认出此物:“面具?”
“准确的说,是面具替换时残留的碎片。”元启微皱起眉,“这是在钱坤的床底发现的。”
葛叶稍感意外:“钱坤的易容被人识破了?那他和段沉互换身份的事情……”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元启将碎片递给葛叶,兀自分析起来,“段沉兽毒初愈,钱坤就被人掳走,还有意无意地留下蛛丝马迹。我猜,他们想抓的其实是段沉,而钱坤阴差阳错地顶替了他的位置。来人通晓易容之术,很快便识破了钱坤的伪装,无奈之下,便将他抓走作为人质。”
“不无可能。”葛叶点着头道,“依你所见,掳走钱坤的是何许人也?”
元启想起那些剑痕,略带犹疑地说道:“钱坤房间的打斗痕迹是人为刻上去的,我总觉得,逸王朝或者落尘涧的高层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他们也有可能不想把事情闹大,便找人作假,将矛头指向某个不知名的势力。”
元启并没有立即否定:“诚然,宗门长老的亲传弟子下落不明,寻常人很难不对当地的势力产生怀疑。可这些高层也不是没有脑子,几缕剑痕就妄图转移注意力,未免太不把雍王朝看在眼里。”
葛叶不置可否,淡淡地看着元启。
后者被迫运转脑力,忽然冒出了一个全新的想法:“会不会,这些剑痕是绑架之人故意刻上去,想要分散我们注意力的?”
葛叶扬起嘴角,难得地表示同意:“我确实也在考虑这个可能性。”
“如此说来,”元启捏着下巴奇道,“会是谁想要带走钱坤或者段沉呢?”
“先生。”葛叶抛出了一个名字,“他知道段沉身在此地,而瑰城附近又突逢洪灾,百废待兴,钱坤没有你在身边看护,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元启挠了挠头,不解地道:“先生抓钱坤有何用处?”
葛叶稍作思考,便简单地猜道:“有可能是威胁,段沉摆脱了兽毒控制,他需要一个新的筹码牵制住他。又或者是另起炉灶,他想培养新的内应,就如同温闲一样,时时刻刻向他汇报我们的近况,而后找到准确的时机,对我们进行有效致命的打击。”
“可他不是王室的人么?”元启不明所以。
葛叶沉默了更长时间,好半晌才重新开口道:“不见得。先生手头握有的资源,像极了王室中人。可他对王室始终嗤之以鼻,甚至刻意地隐瞒身份,如果他并非王室所属,很可能会直接站到我们的对立面,那么他绑架钱坤,也并非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个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元启恨恨地道。
不等葛叶接话,两人怀里的后土令纷纷亮了起来。
“一级戒备,重复,一级戒备,凤鸣城吴家家主,吴骁,率领所有暗桩内应起兵造反,凤鸣城主向所有城池发送紧急求援,希望各路灵修能够赶往凤鸣,帮助镇压叛变。”
“该死。”元启暗骂一声,“今天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葛叶瞥了眼疲累的元启,轻轻按下他的肩头:“没事,这次我去,你在后土好好休息。”
后土令牌再次亮起,穆元玺接通了元启的通讯法阵:“元叔,你回来了吗?凤鸣有难,需要你前去支援。”
葛叶没有给元启反应的时间,主动说道:“他已经回城,现在与我同在地牢之中。凤鸣的消息我们都已收到,这次元启负责镇守,我亲自去一趟凤鸣。”
“等等。”穆元玺紧张地叫道,奈何葛叶火急火燎地撕开卷轴,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兰姨刚好在凤鸣城内,您……”
元启咧了咧嘴角,对穆元玺说道:“来不及了,他已经传送走了。”
“唉,”穆元玺叹息一声,“也罢,多一个人稳妥一些。”
凤鸣城,段王府。
兰骆玲此前正品着香茗,和段勇、元萍于议事厅中商谈要事。怎料信号升起,整座城池顿时亮起无数火把,紧随其后的,更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与妇孺幼童的凄厉哭啼。
“何人胆敢造反?真当我凤鸣没人不成?”她美目含怒,登高远眺。
所有民宅被熊熊的烈火点燃,上元节的花灯甚至还挂在街头,扬溢着昨日的热闹与喜庆。仅仅几个时辰,凤鸣再次被战争的恐惧支配,百姓衣不蔽体地四处奔走,刺客们手持尖刀,毫不留情地冲锋挥舞,一刀就是一条性命。
兰骆玲看得目眦欲裂,恨不能将所有刺客屠戮干净。段勇和元萍迅速组织着客卿外出对敌,王府周边的治安很快得到压制。落难的百姓像是看到灯塔一般,不约而同地朝此处涌来。
王府大门敞开,竭尽所能地接纳百姓。兰骆玲感知扫过,旋即发现几名暗藏利器的内应。
“呔,竖子敢尔?你姑奶奶的地盘,岂容尔等随意放肆?”
话音未落,兰骆玲便挥出长袖,大片大片的花海拔地而起。人们还在惊讶这等奇观时,只听人群中有人发出嘶吼,鲜红的曼珠沙华缠上内应的脚踝,如同一根根钢针般刺进他们的骨肉里。所有内应像是泄了气般,软软地瘫倒在地,须臾间化作一捧血水。
百姓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失声大叫,局面变得愈发不受控制。
兰骆玲高呼一声:“都给我安静!”众人立即噤声,胆战心惊地抱在一起。
“刚才死的都是些混进府里的刺客,你们把王府的大门锁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出去。”兰骆玲脚尖轻点屋脊,在一阵阵惊叹声中,飞入了漆黑如墨的长空。
她没有发现,葛叶不知何时已然来到这里。他安静地站在人群中间,默默注视着远去的自己。
段勇和元萍冲杀在外,见到升空的兰骆玲,心中不由得一定。两人对视一眼,再次投入到混乱的战局。
吴骁打死也猜不到,堂堂花灵宗的前宗主竟然恰好身在凤鸣城中,等到几名前线的刺客退到后方时,他才从那些断手断脚的莽夫眼中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怎么回事?”吴骁抓住一名没了手腕的内应,大声质问道,“怎么伤得那么严重?”
内应眼泪横流,鲜红的血液止不住地渗出伤口:“兰,兰骆玲,落霞庄的兰骆玲在前线杀红了眼,兄弟们,兄弟们挡不住了。”
“兰骆玲?!”吴骁额头冒汗,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难道,先生早就知道她在这里?不好!
吴骁拔腿狂奔,朝着澜仓亭的方向跑去。耳边的嘈杂渐渐消失,他只听得到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千万,千万不要有事啊。他的眼睛于不知觉间噙满泪水,无限的悔意涌上心田,彻底地淹没了他的意识。
先生优雅地走出法阵,眼前是半梦半醒的布衣男子。
觉察到动静,后者有气无力地抬起脑袋,如释重负地笑道:“你终于来了。”
先生平静地搭上他的脉搏,片刻之后丢下一句:“你快死了。”
“我知道。”布衣男子无所谓地说道,“本就贱命一条,能早点解脱,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先生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有着同样相貌的男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惋惜:“她在等你回去。”
布衣男子痛苦地抽搐起来,试图憋住眼角的热泪:“我,我还能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先生抿了抿嘴,翻手掏出一柄锋利的刻刀:“我帮你。”
“……”布衣男子难过地皱起眉,任凭滚烫的液体滑落脸颊,“照顾,帮我照顾好她。”
先生没有应答,手起刀落,一张人皮面具就被整齐地切割下来。与寻常的易容不同,先生割下面具后,竟是连同布衣男子的脸也一并扯下。
血污弄脏了先生的衣袖,滴滴点点的血珠顺着布衣男子的身体流向脚踝。红色蔓延,圈成了一个规整的圆圈,先生抬起手,抚摸着布衣男子的脸部肌肉。后者看上去十分安详,没有半点痛苦的迹象。唯独眼珠失去了眼睑,干巴巴地瞪着这个不公的人世间。
常年的伪装,已经令得他们忘记自己的容颜。面具交替,一张又一张的人脸不断切换,一副又一副的枷锁层层叠叠。就连临死之前,他都没能让心爱的女子看看自己真实的脸。即便卸去伪装,早已与皮肤彻底黏连的面具,也要将脸皮一同带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先生幽幽地吐出八个字,而后转身走向吴礼丰所在的牢室。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