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下,黑暗笼罩了整个康村。
漆黑里,亮起一点光亮,很快,在第一点光的跟前闪出第二点光,接着第三点......光亮不断闪出,并开始移动,渐渐地形成一条弯弯曲曲宛如由无数灯光组成的长龙。
康村后川的路上,村民们手挑白纸灯笼,排队前行,一双双脚缓缓地踩在路面上,显的有一丝不安。几位穿着白衣的孝子,走在队伍里边走边哭喊着。队伍前面,一位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子,身穿道袍,左手拿着羽扇,右手拿着铃铛,边走边摇,且嘴里大声地念着亡灵送行词。
北雁南飞,声声悲歌;
黄水向南,寻归海洋;
尔今离去,将之奈何;
回首天颜,尽成永隔;
......
村口外的狮头山上,一身穿白色大褂,头戴白色龙头面具的人,背负双手,正俯望着山下远处的送灯队伍。在他身后站着两位白衣鬼人,战战兢兢,目光时不时瞅着他手中的笛子。
山下远处,灯光组成的长龙缓缓向前扭动着。
龙头面具人收回目光,抬起手,缓缓地摆了一下,好象是在下达甚么指示,动作虽然轻缓却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两位白衣鬼人抬起头来,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邪气,似笑非笑,随后,身形一动,两团白影飞速向山下冲去。
不久,送灯队伍到达了康村中部的龙池湾,那中年男子嘴中的陈词滥调一直没有停过。
亲人慰相,离泪两行;
长灯送行,切勿永伤;
与龙相随,漫步星河;
西皇有请,共食琼芳;
......
突然,一阵风吹来,队伍中的白纸灯笼开始不停乱摆,所有人脸上都呈现出惊恐的神色。中年男子一惊,停止了念叨,随后用犀利的目光浏览了一遍随风摇摆的灯笼。就在他收回目光之际,不远处的一盏白纸灯笼的灯罩承受不住风力,“噗”的一声被吹破,烛光瞬间熄灭。跟前,其他人的脸色更加惊骇。
风力不断加大,灯笼很快就像推倒的骨牌,从前到后不断的熄灭下去,转眼间,整条队伍的灯笼一盏没剩,全部被风吹灭……
在康村有一习俗,人死之后,村中每家每户都会有一人挑着灯笼来到死者家里,为死者送灯。说起送灯,可能很多人不明白,简单说,就是打着灯笼为死者的亡灵送行。在我小的时候,就听年长之人说过,人死之后,冥间的阎罗王会派使者前来将亡灵接走,然后才能正式成为鬼,之后才可投胎转世。若死者的亡灵未被及时接走,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成为了孤魂野鬼,游荡在旷野和山林之中。为了不让死者的亡灵成为孤魂野鬼,死者的亲人和村民们就会打着灯笼,从死者家里出发,将亡灵送到附近的庙宇。据说这样,死者的亡灵在没被冥间使者接走的时间里,得到神灵的庇佑,不会再受到其他冤魂的欺压。
以上这个传说,我不知道是甚么时候开始流传,我只知道在康村,这个习俗代代相传,一直到今天。
记的在十多年前的那段时间,连续几年,康村发生了一连串怪事,村民不断地离奇死亡,为亡灵送行的灯笼,在途中次次被夜风吹灭,于是那段时间里村民们都处在恐慌之中。
事实上,直到今天我都不敢肯定,当年那一出出离奇诡异之事是曾真实发生过?还是我的大脑受过刺激所产生的幻觉?因为在那之后的十多年里我不曾有任何记忆,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直到一个月前,“我”才突然回来。睁开眼后,发现自己如同刺猬,浑身刺满了银针,跟前守着一位女人,说不上漂亮但也不丑,总之就是一个普通农家女子。
接下来,当我能开口说话后才知道这女子就是我的妻子,她和我在一起已经生活了十年。她有一个和她形象一样朴实的名字张燕。她告诉我,十年前我因一次车祸丧失了意识,一直处在深昏迷状态,后被两位朋友送来西安治疗。在我接受治疗的那段时间里,她的父亲也入院,正好在同一家医院,当时他父亲得重症急需一笔巨额的医疗费用,由于身处农村家庭的她,家境贫苦,根本没能力支付巨额医疗费用。万难之时,我那两朋友找到了她,提出一桩交易,可以资助其父的医疗费用,但条件是有位“植物人”需她来照顾一生。当时她的父亲已经到了最紧张的时刻,她没有了选择的余地,答应了这桩交易。后来,我久治未愈被留在了西安。她的父亲顺利出院后,我的朋友在西安紫薇花园为我买了一套房子,并操办下让我与她注册结婚,从此,我两开始了一段长达十年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
张燕是米脂龙镇人,陕北民谣里有句“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广为流传,这句歌谣我曾经的理解是大概这两地方出产俊男美女,我也曾憧憬过:“有朝一日翻了身,找个米脂婆姨结个婚”。再看张燕,脸大、脚大、屁股大,我敢肯定,如果将她带到我父亲面前,老头子一定会对其赞不绝口,并称之为最佳儿媳。用老头子的话说,这样的女人,不仅旺夫,而且坐的稳,行的重,总之就是两字——稳重!
张燕让我改变了以往对“米脂婆姨”的肤浅认识,让我看到了一个纯朴、善良、坚韧不拔的女性。在这十年的时间里,她凭借自己坚韧的毅力,攻读无数针灸方面的医学书籍,亲手用几百根银针将“我”找了回来。对于她我除了感激再别无二字可言。
听她说,在这十多年里,我的兄长每年秋后来西安探望我一次,并带来朋友对我和她的生活支助。我想,这次不用再等他来,我自己就可以回去了。一个星期前,我的身子回复如初,同时我也和张燕办理了离婚手续,朋友为我买的房子,以及这十多年来支助的生活所剩都留给了她。
这天,我踏上了西安发往神木的火车,张燕一直将我送到站台,火车启动的后,她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夺眶而出。那一刻,我的内心里也极其难受,从她那满脸颊的泪水,我知道,她对我产生感情,我不知说甚么好,只是透过车窗默默地看着她,当她离开视线很久后,才转回头来。
十年前开始的这段荒唐的婚姻,对她来说极不公平,十年的大好青春被耽搁。对我来说,一时间里,很难接受这位对我来说只有感激而没有“爱”的女人。
列车沿着起伏的铁轨飞速向北,大地不断被抛往身后,列车的终点在神木,我这一行的终点在府谷,即清水川与黄河交汇处的康村。坐在车窗边,我的内心起伏不停,心头的往事一幕幕地涌上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