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热起来,大宝突然离职并搬离了租房。我觉得一个人住大房有点浪费,于是又花了一段时间在海关附件的清水河村重新租了一个单间。月底我又收到了静子的留言:“原子,分数线公布出来喽,离第一志愿差了一点点,刚好够入一所大学的二本线。对于这个分数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也有点不甘心,毕竟寒窗苦读九年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读这个专业学费太贵了,我想着复读仍然选择教育专业,到时候去支教就可以免掉学费。我暂时是这样想,不过还下不了决心。怕复读压力山大,也怕以后去支教太苦坚持不了,一直在纠结当中。不知道你现况如何?”
我思讨许久,回复静子:“丫头,发挥正常顺利过关,这已经是值得开心的。不必为模糊不清的未来过分担忧了。从你口中我认为你是比较偏向复读的选择,无论怎样选择我都支持你。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是值得庆幸的,要不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或者工作,往往会没有了前行的动力,时间长了会觉得迷茫苦恼无趣。再说说将来支教的事,不管你以后处于任何种目的去支教,这是一件有价值的事业。人生嘛有得就有失,为了免掉学费选择毕业去支教,初衷是好的,结果也是有价值的,你没有理由不坚持下去。我曾因当初没有坚持选择而后悔,那几年的放纵,换来的是整个以后人生的卑微。
复读对你来说不是个难题吧,难的是调整自己的心态,不要给自己添太多无用的压力。反正不论你怎样选择,记得都要坚持下去。废话那么多,其实这些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吧。有时候自己也是属于那一种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自考我已经过了语文和政治两关,哈哈,这也是我最擅长的了,最头疼的就是高数,说实话自己心里也没底。我们一起共勉吧。”
下了线走出网吧,踌躇了一会就径直走进电话亭拨起了陈警官的电话,得到的还是一样的回复,我在电话亭内呆呆地坐了许久才起身走出来。
午后秀儿打来电话把昏睡的中我惊醒,麻乱毫无知觉的脑袋犹如笨重的铅锤。我挣扎着爬起来,身体又软软地瘫倒在床上,脑海里还停留在刚才的梦境里,阿妹在又呼喊:“阿哥阿哥,我找不着回家的路了。”她沿着村口弯曲的小路奔跑着,然后又回过头来向我招手:“阿哥阿哥,你来找我啊……”
我又费力爬起来环顾房间四周,午后的一束阳光透过窗户徐徐落在幽绿的地毯上,扬起一束束忽闪忽闪的灰尘,肆意地在空中飘舞着。呆了许久,我想起刚才秀儿的电话,迅速起床穿上衣服洗个脸,又仔细刮了胡子。我想了想把被套枕套拆出来清洗,叠起冷天穿的外套棉衣棉裤被子装好塞进柜子底。然后又把房间里的空酒瓶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包装箱空袋子清理掉,反正就把一些不实用的小物如502胶水、小剪刀、针线、一分钱的硬币、香油精等通通扫走封存。我觉得自己患有密集恐怖症,一看见这些杂乱的多如牛毛的小物件脑袋头皮就要炸开。
我接着打扫厨房卫生间以及所有台面旮旯角还有窗户,最后拿起透明胶布撕开一段,把整个房间的地毯都一一粘了个遍,直到胶布粘起厚厚的一层头发碎屑才罢手。几经折腾后房间,突然变得宽敞明亮多了。
带着垃圾下楼,然后我去肉档买了斤五花肉还有两根排骨,出来又在路边菜摊上买了一些西红柿鸡蛋红萝卜、玉米香菇、上海青等等。回来的时候看见秀儿站在小院子里笑吟吟地等我,在傍晚的霞光笼罩下她头发上散发着一层金芒,不禁让我产生不可思议的迷幻般的错觉。
我拉着她上了二楼,“第一次来你的小屋,比想象中要干净得多。”她脱掉鞋子缓缓地踩在地毯上叫道:“好舒服啊,没想到你这儿还铺着地毯呢。”她翻了翻桌子上的书本又抚摸着有些斑驳发黄的墙纸,“感觉像坐着时光机来到了上一个年代,有一种古典怀旧的气息。”
“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原来是房东家的大厅,只是后来被隔成现在独立的单间了。像这种透着纯朴质感的两层小楼房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那时正流行外墙用水洗石装饰。主人家以前条件应该比较好,要不然就不会铺这种当时比较时髦的地毯和装饰这种墙纸了。不过用不了多久,这种房子会被拆掉了。你看这附近都在拼命地拆旧房建新楼。”
“现在这种缀满密密麻麻石粒的外墙几乎见不到了,是不是建造起来太烦琐了?”
“也是,它是先用一些小砾石与水泥搅拌后涂抹在外墙上,半干后用硬毛刷刷掉表层浆泥,然后用水冲洗使砾石半露出来。色泽庄重美观,坚固耐久又不褪色。”
“原子,你好像什么都懂。”我笑了笑说:“其实也不是,当初见到这种墙我也和你一样充满好奇,于是我常常就会尝试去寻找有关这些疑惑的真相。我读书时有一位同学她家也是这样的一幢房子,那是镇上少有的几幢之一,所以印象深刻。”秀儿边侧头注视着我边点点头。她注意到了贴在墙纸上的几张便笺,“我看看你在上面都写了些什么。”翻了几张,秀儿微微蹙起了眉头,她回头以一种关切的语气问我:“你都写的是什么?好像零零碎碎的片断。”我故作轻松样说:“无聊时写的,我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大多都与儿时记忆有关,每次醒来我就顺手用一些短句或词代表记录下来了,就想看看串联起来这里面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原子,恰恰相反的是你应该一醒来就该把它忘掉,要不你一直活在梦里呀,我怕你醒来还有疼痛的感觉。”听到这里我突然怔了怔,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我转过身轻轻地抱了抱她。
“好了,吓唬你的了,别想那么远啦。我给你打下手,让我猜你准备做什么饭菜,你常在家做饭吗?”
“嗯,其实也不常做,只是在累的时候或烦恼的时候我就会做饭。我先酿香菇再煲个汤。”
“我正好相反,只有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去做。是不是这一回你的每一道菜都有特别的意思?”
“哈,到时候你吃就知道咯。确切来说应该是在孤独的时候就会想着做好吃的安慰一下。”说着我操起了刀把洗净的龙骨剁了丢进沸腾的锅里,然后用刀背快速的剁起猪肉来。“我来做些什么?”秀儿挽起了袖口。“你只要坐下来看我做就行了。”我把剁成团沫的猪肉里加了鸡蛋清胡椒盐酱油拌均,把香菇去根洗干净,然后抓起一个香菇固定在左手的拳眼上,右手随即用小勺将搅拌好的肉馅往香菇盏一抹来回再抹几下就码到盘子里。
许久我感觉到房间里突然的沉默,扭头一看,秀儿正倚在门口睁大双眼出神地望着我,那眼神里面藏着一种别样的柔光。看着她发呆的神情,我将满是油渍的手指往她鼻子迅速地刮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她满脸涨红回过神来,“我见过很多男人做饭,但还没见过像你那样,把饭菜做得那么灵巧的。”我不禁得意起来:“灵巧是什么意思啊?”
“你上辈子肯定是女人了。”
“可能是吧,我这一辈子是来还债的。”我把蒸熟的香菇倒出香菇汁,然后烧热油放进姜葱蒜爆炒再加点盐酱油,再加入香菇汁。沸腾了又加点淀粉勾芡,最后全部浇淋到香菇盏上。
“尝一尝。”我挑起了一个香菇,秀儿张嘴咬了起来,香菇油从她嘴角淌出。“嗯,一股浓郁的乡土味道!”
“就好像田野里的空气那种味道。”
“对对,说的太对了,我都说不出那种让人怀念的味道。你的手艺是谁教的?”
“我奶奶,从小到大都是我奶奶在做饭,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就懂一点点了。”
“哦怪不得,那你的奶奶肯定就是个很勤劳的老人了。”
“嗯,记忆中小时候我奶奶在做饭炒菜时都背着我。我从来没见过她这辈子什么时候停下来过,除了睡觉每天就是不停地忙碌着,好像她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也永远都不知道累。”
“你奶奶一定很可爱。”我迟疑了一下没回答,又做起另外两个菜。“哇,这翠绿的青菜,还有那个炒得像沙拉的西红柿鸡蛋,看上去很诱人呢。”
“这份西红柿鸡蛋,是特地为你而独创的。把整个鸡蛋蒸半分熟,捞出来剥了壳,它的蛋白和蛋黄就像油一样流出来。然后西红柿稍微蒸一下,捞出来小心剥掉一层皮把肉瓢取出来捣碎。剩下的就好办咯,把洋葱青椒香菜切碎,加油盐糖,把稠状的蛋黄与西红柿肉瓢旺火过锅二十秒钟就好了。这样做就是适合像你这样体质偏凉的人,不会因为吃闹肚子,而又能尝到沙拉的味道。”我端起来放到她面前,“来趁热吃。你看看这一盘西红柿蒸蛋沙拉,还会流动起来的。”
“哦,太让我惊奇了。”
“那有没有奖赏呢?”她大吞了几口说:“有!”说着她手伸向我的胳肢窝,我惊叫着连连躲闪。“听说怕挠痒的男人以后是会很疼老婆的。”我没有说话笑着注视着她。一会儿骨头汤沸腾了,我把上面一层油渍勺干净。“你怎懂得这么多?像这个汤闻上去味道清淡,可喝起来感觉有汤的分子奔跑在胸口。”
“其实这没什么啦,只要你用心,就能做出独特的味道。”
“关键是有些很特别,好像属于你个人特有的。”
“可能跟我奶奶有关吧。”我们边吃边说。
“我很好奇耶,想认识你奶奶了。”
“嗯,有机会我带你去见她。我奶奶从小就是童养媳,不知道是哪里人氏。她一辈子几乎没有走出过大山,每天就是不停地忙碌着,静静地忙碌着,沉默寡言,好像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她正在忙着的每一件事上。她做事总是有条有理,从来不会把几件事混在一起或者做到半途中丢下去做另一件事。也就是说,她做每一件事都很用心,直到精致完美。”
很快盘上的菜被我们一扫而光。秀儿最后很满足的抿了一口汤,“感觉你做的味道就像你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靠上前去,“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说不清的浓郁,一种令人着迷的甚至带有点忧郁的味道。”
“着迷?等等,你是说,你对我很着迷吗?”
“哈哈,你臭美了……”秀儿抓起洗碗的泡沫甩向我的脸,我顺势抓住了她的小手,手指软绵绵又柔韧有劲,我不禁抓得更紧了。“哎呦,你弄疼我啦。”她抿着嘴唇,迅速抽回了手。
“好啦,我回去了,等下怕回去太晚了。”我有点失落,默默看着她收拾提包穿鞋子。
“才吃饱饭没多久就要回去,你不再坐一会?”
“等坐车回到家就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再坐一会吧!”
“傻瓜,那你还想怎么样?”她看着我一副呆呆的模样扑哧一笑:“好了,我要回去了,等下太晚了怕我同学会担心,等下打电话来就不好了。”
“我送你去坐车。”
四周亮起了昏黄无力的灯光,我们慢慢地走向村外。“原子,下个礼拜我就要离开深圳了。”
“什么?太突然啦。”我惊愕起来,“不是啦,一早就计划好的,要回学校参加毕业考试,我现在还是属于实习的呢。等回学校考完试接着又要回家。”我着急起来:“你还会再回来深圳吗?”
在弯曲幽暗的巷子里,我们停住了脚步。
“会,你会等吗?”
“会的,我会等你回来。”我连忙说道,挽起了她的小手又重复道:“我等你回来。”她抿着嘴脸上浮起了笑容。
“嗯,到时不知道我家人会帮我找哪里医院去上班。但现在不管那么多了,我会回来的。”她放开我的手,拿出纸巾拂开我的手掌心说:“你手心出汗了。”说着低头抚摸着我的手心,神情专注。
昏黄的灯光辉映着她脸颊,长长抖闪的睫毛下依稀可见小巧的鼻梁泛着柔光。我们踉跄着倒向墙角边,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一股湿润的暖流回荡在我的嘴和喉咙里,清甜的味道一下冲破一个临界点开始逐步在嘴里扩散,味道逐渐变得浓郁甜爽,在舌尖上融化开来,野蛮又狂暴地掠过干枯的味蕾……湿润中的每一个细小分子,都在争先恐后地开裂又释放出更多的湿润,在牙龈间在上下颌内肆意地游离奔涌,最后滑向喉咙深处……
秀儿推开我嘟起嘴说:“嘴唇都麻了。”我们相视而笑,昏暗中我看见了她那一双眼眸透出柔和的光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