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冬天在秋后迫不及待来临,也特别的寒冷,河水在第一场大雪飘落覆盖大地的时候,悄无声息开始结冰,畅游在河水里的鱼儿还没来得及游走就被冻入厚厚的冰层里一动不动的凝固住了短暂的生命。
这是一座在北城地域属于偏远且贫穷的小镇,每当到了河水结冰的时候,镇上会有出售储冰的交易进行,这让贫穷的小镇因为优质的水源可以在寒冷的冬季也有一笔客观的收入。
商人组织民众再冰冻的河面上割去大量的冰块。自从新国君登基后鼓励农商市贸,颁布了一项“解冰令”,将曾经仅限提供给达官贵人、禁止百姓使用的夏季奢侈物“冰什”能让更多的子民能享受到。
逐渐成为了夏季百姓最受欢迎的小食品。一时间,以售冰为业的商人们更加活跃起来。趁着寒冷的气候收购,再运到商铺的冰窖储存起来。
小镇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在寒冬中掘冰,他们不用等到来年气候暖和的季节有前去河边采冰抓鱼,被取走冰块掘开裂口的河面还能捕捉到新鲜的活鱼,再将活鱼出售给慕名而来收购的鱼贩,成了闲暇冬季又一项热闹又赚钱的事情。
河边已经聚集起了一群人,他们将运送冰块的十来辆撵车推到河岸边上停放的整整齐齐,包裹冰块的牛毡布静静地舒展摊开在撵车上,素有“冰溜子”之称那些经验老道的采冰人腰间绑了扎成捆的绳索,脚下穿着钉鞋踩在冰面上一手握住一端绳子,绳子的另外一端是拴在河岸的暗桩上,这是为了防止冰溜子遇险时能及时拽住绳子被同行的人及时营救。他们三五成群有条不紊站在宽阔结实的河道上开始采冰。
采冰人手持锋利的锉刀在厚厚的冰层上画出一块块浅浅格子印记,从格子的最中间沿着边线小心翼翼地开始用力的凿开冰层,当冰层有了松动的痕迹,经验丰富的采冰人早将准备好的绳索套住一端微微拉起一点缝隙,此时会有人上前用一根硬棍插进缝隙中用力一撬,冰层断裂还被撬上了冻住的河面上,绳索收紧套牢冰块后迅速的被人拖走,划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白皎奔跑在小镇通往河边的路上,呼吸的每一口冰冷气息都如同刀搅动着肺腑。她非常不喜欢冬季,不仅仅是因为冬季寒冷的天气让她的喘症容易发作,更是会勾起儿时对父亲痛苦的回忆。
身为罪犯的女儿,她比父亲幸运免除连坐的刑罚逃过一劫。因父亲身为丞相协助君王治理国家颁布的政令引起权贵的不满而获罪入狱,又因犯罪被抄没家产,孤女无依只能拿着依法给予的那份嫁妆在慈幼局勉强度日,刚成年还没来得及深思熟虑便匆匆嫁人,但没能逃过不幸的婚姻。她的丈夫是个眼高手低不事生产的男人,丈夫原本不算丰厚的家底在两人的女儿北渚诞生后逐渐捉襟见肘,女儿在前一年的冬季入了镇上给孩童启蒙的闾塾中接受读书启蒙,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境更加拮据起来。
白皎的父亲虽说是罪犯早逝,可生前也是有着卓越才华满腹经纶位居三公之一官职,对待白皎也是做足了良好的启蒙,这深深得影响了她对女儿上学的态度,即使家中贫寒,丈夫面对上学后一年束脩颇为犹豫,她也要极力和丈夫争辩:“我朝女子与男子平等,皆可上学堂授教化,女子拜官入相也是大有人在,囡囡不入学则不懂礼,将来目不识丁惹人笑话,更是低人一等!”将丈夫怼的哑口无言。
今天一大早,丈夫对白皎说他要跟着采冰人去河边采冰赚点钱补贴家用。神色匆忙的离开了家门,她察觉丈夫神色异样,心中思忖片刻大惊,马上回到屋内翻出她私藏的钱盒,钱盒空空如也,那是她典当父亲留下的玉镯亦是最后一点嫁妆给北渚凑齐的束脩。
女儿的学费被丈夫偷走了!白皎瞬间觉得心力交瘁,一时间,心底唯一能支撑她的那点希望被窃取得一干二净。她面色苍白无力,原本红润的嘴唇在冰冷的空气中渐渐褪去颜色,胸腔那股吞咽不下的气息在她身体里撞击着四肢百骸,让她摇摇欲坠。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阿娘!”年幼的女儿在她身侧抓住她的手一声声的呼唤,唤醒了失魂落魄的白皎。
她半晌才回神:“你在家等我,我去找你阿爹。”她抱着一丝侥幸一路追赶到了河边,只盼望着丈夫的确是跟着采冰人一起干活。
采冰人都是镇上的人,大家知根知底颇为亲近,看到了一路奔跑过来的白皎,见她神色不安,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打量着她。有熟悉的邻家二黑知道她患有喘症,赶紧主动上前开口询问:“嫂子你身体不好,怎的还一路跑来,有话慢慢说。”
“黑二哥,小北爹爹可有跟过来和你们一起?”她胸口一阵起伏片刻。喘出了那口憋在喉间的气息,呼吸顺畅终于开口询问,她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丈夫熟悉的身影。
二黑不动声色将白皎领到一旁站着,朝周围的人使个眼色,众人领悟立刻又开始忙碌起来。才开口安慰她:“嫂子,文大哥不在,我叫上几个兄弟帮你找找?”
白皎打量了一圈正忙着采冰的人,其中并没有丈夫的身影,她顿时心中了然,苦笑着摇摇头:“他出门走的急,恐是我没听清,或许去了别处。”她拢拢耳边凌乱的散发,朝邻家微微欠身一笑:“大伙正忙,我就不多有叨扰了。”
白皎丈夫的那点事,二黑还是有所耳闻,见她如此,不便多说,便点点头安慰:“今天开河采了冰等下会捕鱼,我晚点给嫂子送几尾鲜鱼过去。”
她谢过邻家,失神落魄的回家去了。
于此同时,她的丈夫文荫正躲在小镇城西一家新开的酒馆里。女儿北渚的束脩成了他餐桌上的盘中餐,杯中酒。
文荫出生在镇上一户殷实之家,心比天高总是想着有朝一日能谋个一官半职,偏偏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在州序的学堂里徘徊多年不得进步,白白耗掉多年时光,一转眼快到而立之年,只能辞学回家。心中有所不甘,常常不论场合发表抨击学政官对他不公平的言论。惹出许多麻烦,甚至被剥夺了他的学生身份,最后都是父母出面花了高昂的代价将他惹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一时间他品行不端的名声在外,有女儿的人家都不愿意和他联姻,年过三十才不得行已娶了身世悲凉的白皎为妻,与白皎成婚结为伴侣他心中是多有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是白皎那位曾经贵为丞相的父亲给他带来一丝自欺欺人的安慰。
婚后的他面对年轻貌美的娇妻曾经也想扛起一家之主的重任,奈何仗着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遗产有几个闲钱不肯多费心思。经商嫌累,农耕嫌苦,高不成低不就一拖再拖,逐渐将家底败了。
他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钱币拍在桌上,信手拈起一枚钱币放在手中把玩,脸上尽是不屑一顾的神情:“在我面前哭穷,还不是存了私房钱。我那位当官的岳父大人真该好好教导你,别总是在我面前端官家小姐的架子。你应该满怀感恩之心好好的感激我才是!”眼底尽是对白皎厌烦之色。
想到了心烦的事情,他豪气万丈的将钱币一把推出去,神气活现的吆喝道:“老板娘,酒再来一坛!我今天要不醉不归!”
他没想到,醉是醉了,一醉长眠,永远都不会再回到家中。
文荫的遗体是被采冰人发现的,仵作验尸后判断是醉酒后意识不清撞撞跌跌一脚踏进了被挖开冰层后窟窿里,冻成了人性形冰块冻结在河面上。这事成了小镇上茶余饭后被人描述的有鼻子有眼睛,仿佛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是亲眼所见一样。
北渚作为文荫的独生女,按照风俗是要主持父亲的丧仪,可惜太年幼无法主持大局,一切还是依靠母亲。母亲贫寒交迫,一下子竟然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