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进门换好拖鞋，轻手轻脚放下包。厅里没人，小房间房门虚掩。
阿姨听到严总回来，从小房间悄悄退出来，比个食指：“嘘——喝完奶，刚睡着。”
“辛苦您了，晚饭吃了吗？”严总也放低声音。
“吃了吃了，这是？女朋友？”阿姨打量南方。
“阿姨好。”
“哎好好，来来吃水果，喝汽水儿也有……”阿姨把南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认眼前这纯种中国人实在生不出屋里的小黑人摩根。
严总指指小房间，让南方想看就去看看。
阿姨等南方进到房间，忍不住好奇瞄一眼严总，从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只好再瞄。
“不是她生的。”严总小声解答。
“我说呢，颜色明显不一样。”阿姨以为，至少摩根的生母要是个黑人，血统样貌才会合理。
考虑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阿姨来照顾摩根，严总想了个尽量严谨体面的说法：“摩根妈妈生病了，带不了他。往后顺利的话，有可能咱们几个一起生活。”
严总指摩根、阿姨，和自己。
“嗯，有难度，您这岁数她这年纪，这孩子做什么工作？”阿姨以为其中包含南方，于是小声快速发问，话题秒切。
“啊？嗯，跟我一个单位，小同事。”
严总快接不住阿姨的耿直，南方轻轻退出来。
“回我屋里玩吧，聊聊工作。”严总拉她进大房间。
“这小孩儿睫毛好优秀啊，像个娃娃。”南方回味摩根小朋友的睡颜。
“想生一个吗？”严总换上舒服的家居服，也拿给南方一条柔软长裤。
“还生？你都上有嘉达，下有摩根了，再来一个？不要不要。”
“那就说说节目考察进度，内蒙和东北结束了，再去就是河北的几个地方吧？”严总还真的开始聊工作。
“对啊，下周四去崇礼，绕一圈张北，我们组去一周，摄像要多待几天拍素材。可是严先生，我认真考虑过，做完第二季《番茄小车》，想休息。”南方从床上坐起来，拿手机点开十七的小说递给严总：“你看，十七已经开始有连载收入了。我写得好我知道，但能力时间都有限，我想专注去做一件事。”
“可是南同学，休息是指辞职？”严总翻看收藏订阅数据。
“不啊，合约没到期，加上作家班名额要在公司续约三年，我是想把休假都用来写小说，也把年假用掉，可以吗？”
“咱公司员工都没在好好休假吗？年假你们组自己商量着休。怎么你写得好你知道？”严总确认。
“嗯。”
“那好。去做吧，第二季结束，做你想专注的事。买书学习花不了多少钱，但报课程这种便宜贵都有，钱的方面别担心，我会帮你。”
“好。”南方点头。
严总想起不久前，那个紧张克制的南方，如今已经敢坦然自信。但算了算时间，估计是20万版税快到账，不必操心日常开销了吗……
啵啵，南方涂好润唇膏，发现严总在走神儿。
“别太担心，我扣完税也有好多钱呢，省点用能花两年，你先顾好小朋友，我自己可以。”
“我在想，你写得好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许老师告诉你的？”严总觉得自己晚了一步，错过南方某个瞬间的成长。
“我一直知道。从小就知道。但我没办法把写得好和能赚钱，这两者划上等号，文学的意义在于人性，但赚不赚钱主要看作品的商业价值，优先选择故事性。绝大多数作者是写了一辈子都无法成为职业作家，靠写作为生。这些我也是和十七聊过很多次才甘心妥协的，我们想用一个最保守的方式去写到让自己满意。”南方再次拿起手机，点开与十七的聊天页面。
“嗯，明白了。我觉得可以尝试，你俩撑不住时，我来帮一把。别太难为自己。”严总看过两人约定，摸摸南方的头。
写作赚到的钱，除去生活花费，我们留一部分做为“写作基金”，以备十七和南方缺钱时彼此支持，一直写下去。
以上：十七。
以上：南方。
聊天页面停留在这里。
“写作很难吧？”严总问。
“还可以。不写更难。”南方点头。只能这么说，无法解释更多。写作者内心的欲望和虚无，只在独处时迸发，无形放大。
严总大概会懂，即使不懂，也始终支持。就像此刻，南方发丝间有好闻的洗发水森林幽香，也夹杂着火锅味，每一根滑过指尖，都得到必要的抚慰，沾染了舒适温度。
北京深夜入眠，里士满正值傍晚下班时间。桥上亮起灯火，泰晤士河水穿行，守护小镇生活。
苏买好面包回到家，落寞坐进餐桌。
“妈，我回来了。”啪，嘉达进门把灯打开。
白捡的大儿子下班了，苏从刚刚的发呆中起身，英式炖菜在锅里咕嘟咕嘟，小火慢慢煮着。
“回来了，一会儿下来吃炖菜，我买了香蒜面包。”
嘉达吸着饭菜香味儿上楼换衣服，在手机上反复查看信息，小森拍摄结束，飞来英国的票已订好。
“妈，小森会来和我们一起过元旦。”
苏算了算日期，关掉灶火：“好啊，等她来了，我们就能一起逛逛，去买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看看演出什么的。”
“嗯，然后我们三个再一起回国过春节。”嘉达过来摆碗筷。
“好的，春节政务部门上班吗？不过也没关系，我积攒几天假期，留到春节休，回家跟你爸把手续办完，就这么决定了。来你喝喝看这个牛骨汤，我放了一包菌菇汤料，好鲜的。”
苏盛汤，指指料理台上菌菇料的包装。嘉达看到了，低头喝一小口，忍住烫。
“好喝吧？”苏问。
“好喝。”
接下来长达3分钟沉默……
“怎么了嘉达？担心自己会成为单亲小孩？”
“妈，我都这么大了。”嘉达耸肩：“你俩过得开心比什么都好。可是妈……”
“嗯？那你有什么好担心？”苏给嘉达再盛一碗汤。
“你有新男友吗？”嘉达对摩根小朋友的身世，一直心存疑问。
“我认为是没有，但事实是怎样的，摩根的问题，这些我记不起来。你爸有吧？”苏猜想，四年多时间，足够谈几个新恋情。
咕咚，嘉达灌了自己一口热汤，内心挣扎，面对回家之后好像更活跃的妈妈，自己该怎么在父母关系之间圆融。
“就——”咕咚，再来一口热汤，嘉达鼓励自己保持镇定：“这个汤料，本来是云南特产煮火锅用的，但是妈，煲牛骨汤也很好喝，味道有层次，就是吧，它好像过期了，还是去年这个时间，小森带过来的……”
嘉达一通赘述，被苏打断：“你爸有新对象吧？”
“嗯。”嘉达点头，看一眼料理台的包装袋：“汤料就是她给的，那姑娘叫南方。”
“挺快啊！都往家里带过了？”苏拿张纸巾抿一抿嘴角。
“没有，妈，我帮你捋一捋人物关系。”嘉达从水果盘里拿几粒青葡萄，往桌上摆三粒：“这是咱家三口人，我、我爸，你。”
嘉达往其中一粒旁边放两粒紫葡萄：“这是我女朋友小森，和她的好朋友南方。她俩从小一起长大，一个是童星出道的女艺人，一个是综艺节目编剧。南方和我爸同公司，但他俩交往，妈，是在你失踪第四年才开始，之前只是普通同事，也没有直接的业务接触。我就知道这么多。”
“哦——”苏捋了捋关系，拿起一粒紫葡萄吃掉：“不是骗你爸钱的？”
“哈——”嘉达拿起另一粒吃掉：“我爸一个官场出身的老油条，他这年纪，不骗小姑娘给他养老就好哈……”
“看你们家关系乱的，你搞地下恋情，你爸搞小姑娘，啧啧啧，呼……”苏呼呼吹凉，吃着炖菜里软绵绵土豆。
“我还有个混血弟弟摩根，唉……”嘉达挑一块肉，蘸满汤汁吹了吹：“呼呼，妈，我发现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哈哈，苏心想，这傻孩子才发现。
“哦？不一样吗？”
“嗯，爱说话了，还多了点幽默感，总之——”嘉达把肉吃掉，细细咀嚼完才说：“失忆也没关系，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一有女朋友就很快搬出去住。妈你别担心。”
白捡的天使牌大儿子！苏暗喜，把香蒜烤面包推到嘉达手边：“是谁把你教育得这么好？还知道离婚要跟妈。”
“你呗！妈，但是离婚跟你过，这话咱可别对我爸说，我爸太不容易了，摩根的事对他打击挺大。”嘉达心疼爸爸。
“搞好你地下恋情吧，妈的事会自己看着办。”
苏的回归生活中，摩根是唯一不稳定因素。发出去的邮件没有回复，外套拉链也看不出任何线索。
唉……
躺在床上，苏长长叹气。先解决自己的身份困扰，再考虑摩根吧，跟嘉达爸爸谈一谈，减少整件事对他的伤害。明明严家每个人都简单友好，幸福和自在怎么追得如此艰难。
挨着暖气的床尾，脚底有些热，苏把小腿伸出被子。皮肤依然光洁，脚指没有涂颜色。哼，苏自嘲起来，没有男人的日子，竟也挺忙活，忙到忘了照顾这些小细节。
收回小腿，苏在埃及棉织品带来的平静中入睡。
梦里清晰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个男人，宽厚背景正在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甜白葡萄酒，摇摇头说不可以。
苏醒来，胸口发闷，发现只是冬夜做了春梦一场，眼角和枕头边印着泪水痕迹，手掌心有两秒钟明显疼痛。
爱情？这个想法出现时，苏来不及回味前一秒的失落，恐惧袭来，四面八方的慌乱。活着时做乐寻欢，利用他的情感弱点，死了这么久，我该不会——在爱？
Fuck!
苏赤身冲出被子，抓起衣架上的长外套，扯着拉链头小圆片拼命回想。
MRSMSU，如果这不是密码，不是什么登录名，那么中间的M除了理解成我们共同的小孩摩根，还可以是？Manhattan曼哈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