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张御医又来为我诊脉。
幽宫规矩森严,原先是我病重,张御医不得不亲自上前来诊断。如今我已恢复了大半,他也不便再来到跟前。只隔着屏风,一根丝线系在我的手腕上,为我诊断。
玉宛陪在我身旁,自从上次我提醒了她之后,她待张御医已不似先前表现出明显的不悦。很多时候,我似乎很依赖玉宛,仿佛只要玉宛在,心里便有了着落。
张御医诊好了脉,落英引着他去了外殿歇息,云夕前来撤了那屏风和丝线,便与玉宛一道跟在我身后从内殿出来。
我气色渐好,走路时也只觉脚下比从前有些力气。
张御医双手抱拳,施了一礼,惊叹道,“恭喜元妃凤体已渐愈。”
我坐在那九霄椅上,笑了笑,淡淡道:“多亏有张御医妙手回春。”
“微臣岂敢邀功,恕微臣直言,微臣并未料到元妃能够接近痊愈。”张御医说着,看了一眼玉宛,继续道:“想必多亏了玉宛姑姑平日里悉心治疗,才见此良效。不知微臣可否向玉宛姑姑请教一二?”
此时,我看了眼身旁的玉宛,见她眉头似蹙非蹙,并不说话,我便轻轻地碰了她一下。玉宛会意,回了神,勉强笑了笑,语气依旧冷淡道:“张御医太过谦逊了,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
那张御医踟蹰着,支吾道:“我知道玉宛姑姑,家中……家中得扁鹊神医真传,可否告知我,类似元妃这种疑难病症,除了针灸之术,用什么药材或方法能使之痊愈。”
这个张御医怕是真的没眼色又不懂说话,明知玉宛不待见他,就凭他家与冷家的恩怨,任谁也不会再提与此相关的话题,可他却偏偏往刀口上撞。
若不是见他一脸憨态,还真要质疑他是否故意为之。
此时,我有意看了眼玉宛的神色,果然面色凝重,极度不适。
我生怕玉宛发作,只好抢了话茬,笑着道:“那扁鹊神医的弟子不算很多,自是有很多绝密的药方不外传的,张御医这么问,岂不是在为难玉宛?”
被我这么一说,那张御医神色似有慌张了,双手抱拳施了礼,道:“元妃所言极是,是微臣失礼了,还请元妃及玉宛姑姑原谅。”
我笑笑,淡淡道:“倒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张御医身为御医令,应知道宫中每位御医,怕是都有几个方子是不外传的,如此不就能理解玉宛姑姑了。”
见我此番护着玉宛,张御医便不好再久留,只称还要去给其他各宫妃嫔问诊,便匆匆离去了。
张御医走后,玉宛神色仍有些凄然,沉沉道:“玉宛多谢王妃解围。”
我笑着轻摇了摇头,道:“何须言谢字。那日是你信我,才将身世一一诉说,我又何尝不知你为何如此。今日若不是我在场,指不定你要如何收拾他了,我深知你是如何在忍着。只是没想到,原来冷家竟是得扁鹊真传,怪不得姑姑的医术如此了得。”
“王妃恕罪,玉宛并非有意隐瞒。先父的确是扁鹊弟子,只是冷家遭难后,鲜有人提起,玉宛也不愿多提。”玉宛似有歉意,继续道:“此外,还有一事,奴才借此机会也向王妃说明。奴才给王妃所用的天子红,是从扁鹊神医的另一位弟子那里得来。天子红是世间难得药材,一般的医者即使得到也未必用得好,奴才明白王妃对此会有疑问,一直想等王妃痊愈后,再向王妃说明此事。”
玉宛果然懂我心思,我恍然道:“原来如此。我的确好奇你是从哪里得来这等药材,只是你平日里并不能随意出宫,又如何从扁鹊神医的这位弟子手中得来这味药材?”
玉宛缓缓道:“回王妃,此人与先父虽同为扁鹊弟子,却路途不同。先父任职宫中,一心只想钻研药理医术,济世救人。而此人则常年隐居东海蓬莱,醉心于修仙问药之术。前阵子,奴才在宫中竟意外遇见此人,没想到他是受王上之邀来幽宫,成了王上的座上客。”
我好奇道:“竟有这等奇人。不知此人叫什么名字?”
玉宛解释道:“先父在世时,他每隔三年便会来冷府探望先父,与先父把酒言欢,彻夜畅叙。自冷家出事后,玉宛便与此人没了联系。玉宛并不知他本名姓氏,只记得先父称他‘虞子先生’。”
“虞子先生?你说的这人名叫虞子先生?”
我顿时惊讶万分,想起那日在宫中闲逛,误入一处半隐在竹林间的古宅,碰见那位仙风道骨的白衣人。
许是见我神色诧异,玉宛有些不明所以,道:“正是。莫非王妃认得此人?”
我追问道:“你说的这位虞子先生,可是样貌清朗,丰采高雅,看上去打扮不同常人,着一身白衣,一支竹簪将白发高高束起,根本瞧不出年龄。”
玉宛惊讶道:“王妃说的正是虞子先生,原来王妃也认得虞子先生。”
我叹息道:“真没想到竟是他。”
见玉宛不解,我继续道:“我与那位虞子先生仅一面之缘,那日在宫中迷路,不小心经过他所住的宅院,听他能奏我师父筠公的《飞山问月》,便与他有过寥寥几句对话,当时只觉此人与众不同,话语间似有参透天机的本领。想来,真是奇巧。”
玉宛听罢,也觉得太巧,道:“原来如此。无怪那日,我去向虞子先生求药,提及宫里有位王妃病重,他只问可是西虬送来联姻的那位,我只答是,他便笑了笑,将天子红给了我。”
我问:“他如何就知道是我?”
玉宛思虑道:“这……奴才就不得而知了,虞子先生在东海修仙家道法,许是有未卜先知的智慧。”
我又问:“可知王上召他入宫所为何事?”
玉宛答:“奴才当日也问起过,不过虞子先生并未直接作答。只说他是自由身,帝王、权术、金钱、富贵皆不能将他禁锢。奴才还听一位禁军统领说,王上视他为贵宾,好容易才将他请来,并特许他自由进出幽宫,王上去找了他多次,他都不在宫中,王上竟丝毫不愠怒。”
我微微颔首,思量道:“看来王上待他确实非同一般,想来此人定有奇特之处。如此说来,我似乎应该再去拜访一下这位虞子先生,也好当面向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