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喝完茶,收拾了杯盏,便去院子里找锦衣。
锦衣是一只不知名的鸟,前额有个像“王”字的印记,看着挺虎的。
也不知楚吟怎么训练的,充当他们之间信鸽的角色。
平日就宿在院子里那颗梧桐树上,除了送信和觅食几乎不怎么离开楚吟给它做的鸟窝。
即便多数时光在这庙宇度过了,十天半个月也很难见到楚吟一次,但它还是只跟她分外亲昵。
并不怎么搭理日日从梧桐树下经过且和它打招呼的老和尚。
他呼唤了好几声,才看它懒洋洋从窝里探出一个凌乱的头。
随意甩了甩身上的羽毛,从树上飞到院子的破篱笆上,好让老和尚把写好的纸条塞进它的竹筒项链里。
项链也是楚吟设计的,松松垮垮围在它脖子上,跟它羽毛的颜色相得益彰。
老和尚细细塞好了纸条,顺手抚了抚它的头,锦衣倒也没躲。
“她就是有本事,跟些魂啊魄啊灵啊的交心,和人却总保持距离。”
“不过,她絮絮叨叨和你说话的样子,才真实。”
“这次去了,是真不回来了吧?”
“其实挺好,现世令她失望透顶,有个想去的地方,也未必是件坏事。”
......
絮絮叨叨一堆有的没的,锦衣破天荒没不耐烦,静静立着,竖着耳朵听。
末了,闻得轻轻几声叹息,散在这春风里,
“去吧,去吧,交给她,我也该准备准备了。”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房间。
锦衣,又立了许久,微微昂起的头,仿佛在思考的模样。
老和尚自然没料到,这番话会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楚吟耳朵里。
**
楚吟料定老和尚不会不同意。
下了山便开始着手处理一些事务,平时打交道的人事几乎没有,还来往的也就自己那对视自己为无物的父母。
毕竟她这一走,等这具身体变成尸体,还是需要有人来收拾残局。
虽然心里厌恶至极,但也没人比他们能更名正言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当还给他们好了。
她便先去了父母家,是县中心里一处未拆迁的平房。
手刚碰着院门的把手,阵阵摔锅碗瓢盆的声响先入了耳。
从小浸淫在这种生活状态里,还求个球的心理健康,不疯掉都谢天谢地了。
她活着的每一天都蛮怀疑人生的。
进入院内,她故意弄出更大动静,里面的争吵哭泣声静止了会,门被打开了,出现的是一张蓬头垢面加鼻涕眼泪的脸,也就是她四十五岁的母亲的脸。
“哟,还知道回来?”
“送钱!”
女人稍顿了顿,侧身让她进去。
不出所料,她的父亲一如既往坐在沙发上闷闷地抽着烟。
整个家里,凌乱又乌烟瘴气,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哗啦”一声,她把包里所有的现金,银行卡,房产证,几串钥匙,一股脑倒在了茶几上。
“这些,全给你们,消停点。过不下去,就离,一把年纪了,打算吵吵一辈子?”
“你,你就不盼我们点好!”
“呵,不离,不也没见得多好?行了,懒得管你们。这一堆,够你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还有,万一哪天我死了,好歹替我收个尸!”
看了看两个早已两眼泛光的人,她转身离开,“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也不知,里面的人要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着女儿,会不会多少有点难过?
楚吟讽刺了一番自己小小的痴心妄想。
不过,来这一趟,也没妄想有个完美ending,但凡这个家能让她稍有留恋,也不至于三番五次只想逃得更远,甚至甘愿赴死。
没几个人能体会,回忆里没一秒是开心的那种窒息的感觉吧?
要是能选择,她倒是希望这二十几年能被剥离干净,不剩一星半点。
**
回到住处,锦衣已经在她的窗棂边上等了许久,一见她便扑棱扑棱几下翅膀以示喜悦之情。
楚吟抱着它直接从窗户跃进房间,拉上厚重的窗帘,屋内瞬时陷入黑暗。
她摸索隐在靴子侧边的小匕首,在指尖出划开一个小口,给锦衣舔了几下,又摸出创可贴包了伤口。
几分钟后,一个透明的人形体便出现在房间内,闪闪烁烁的,四周也被照亮。
楚吟一直无法定论,他们是什么,因为不同时代不同地点甚至不同人,叫法不一。
她和老和尚呢主要就送他们去想去的地方,或者帮他们改变下命运之轮,替他们查清一些真相,避免一些悲剧再活个几年等等。
毕竟阴曹地府事务繁忙,偶尔有些脱离掌控,也不无可能。
和人一样,这些也有好恶之分,一旦碰上恶的,他们便捉了给送去地府。
一来二往,那些鬼差反而感恩戴德,对他们行的事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偶尔还放个水。
不过之前她也就负责穿来穿去,没发现自己竟然也有凝聚技能。
还是上次火烧庙宇她把自己关柴房的时候,锦衣从屋顶掏了个洞飞了进去。
看见手腕处正流淌着的血,情急之下,它便开始舔。
谁知,舔了一会,它的身体便“噔”的一生摔在地下,吓了楚吟一跳。
急忙抱起它要往外走,门栓开一半,就听得几声脆脆的,
“楚姐姐,楚姐姐,我是锦衣...”
她回头便瞧见与面前这个透明的人形体。
来来回回折腾了很久,楚吟也稍稍冷静了,不再一心求死。
眼瞧着外面火被浇灭了不少,便坐下来和锦衣谈了谈心。
锦衣有多感激自不必说,自此对楚吟的感情又深了几分。
不过因为对自己不怎么了解,也不怎么自信,她也不敢经常使用凝聚技能。
这应该算是第三次让锦衣显形。
锦衣依旧雀跃万分,先把老和尚絮叨的那些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楚吟听。
楚吟先解了项链,看到与预想一样的结果,便随手拿了火机烧了纸条。
听到这些,扬了扬眉,
“这老头,是越发唠叨了。”
“姐姐,他是不是舍不得你啊?就像,我也舍不得你一样。”
“也许,说舍不得,也就他和你了。”
“姐姐,非去不可吗?”
“总比搁这儿好。”
“你走了,以后没人听我说话了。”
“还没想起什么吗?”
“没有...”
锦衣有些沮丧的摇了摇头。
“没事,想不起来就算了,有时候忘记才是幸运,朝前看,为未来多打算才是。”
“我现在不过一只小小困兽,还谈什么未来可期啊?”
楚吟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开口询问,
“让老和尚帮你换个宿主吧,总能找着合适的。”
“也是,以后你一走,日子再没点盼头,可是更难熬了。”
“之前为什么不肯,不然也不用困这么久?”
“原先想着多少能记起些,再作打算,如今看来,确实希望渺茫,也没别的法子。你一走生活便只剩无趣了。反正你俩有的是办法,我就试试呗,怎么着也不会比现在差了。”
楚吟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她对锦衣也有不舍,心里正打算,试试能不能去同一个时空,这样至少还有个伴。
不过这会她也没提,确定能成功再说吧,不想到时候一场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