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夫人,清秋一直以为您是天下最聪慧的女子,孰是孰非您比我更清楚,何必在王爷的事情上再犯糊涂呢。”
梅若华望着清秋,正色道:“可我如何能弃他于不顾,清秋,若你是我,你当如何?”
此言一出,清秋手上的刀柄掉在了地上,她难堪的笑了笑:“夫人慧眼,劝他人易劝己难,若我是您,定也要走这一遭。”
“可我身为王爷故友,不得不劝,请夫人先于我回去,趁国公府还没有发现,他们年岁已老,再经不起更多的打击了,皇上现在正在全力搜捕,若是一月后再无消息,我便与夫人同去岭南。”
清秋轻易不许诺,既然许诺绝不食言,梅若华心里是明白的,她怔怔的看向清秋,同去岭南千里之行,如此重诺叫人动容。
“谢谢。”再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梅若华和清秋一同上了马车。
在路上,梅若华还有一事不解,她开口问道:“清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简单,”清秋抬眸一笑,“京城四座城门,北城和东城的兵力最少,北城去往岭南绕行成本太高,所以你定会选择东城门,为了掩人耳目,你会步行至城门外的小栈雇车,我只需要扮作车夫守株待兔便可了。”
梅若华不由赞叹:“姑娘不愧是人间解语花。”
“过奖。”清秋抱了抱拳,笑得俏皮。
等他们二人从西侧门的小花园再翻回国公府的时候,府中还没人发现梅若华失踪,二人连忙回到清风苑。
容香已经被吓得哭出声来,一屋子侍从女仆全都跪倒在地上,祈求王妃以后可千万别来这一出了,不然他们就算有九条命也赔不起啊。
梅若华宽慰他们说自己只是去露香凝查访而已,并没有要出走的意思,清秋也连忙在一旁帮她打马虎,说是在朱雀街上找到王妃的。
底下的仆人这才放下心来,府内一波三折,可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波了。
剩下的日子梅若华一直在府中安心养胎,再也没有离开过国公府,整日里写诗作画,日子倒也平静安逸。
只是十日后,岭南的将士们班师回朝,凯旋而归,据说百姓们夹道相迎,弹冠相庆,梅若华一直藏在房中没有出去,相比起整个京城的热闹,整个国公府就像是一潭死水。
不仅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没有动静,就连府上的仆役们也安安静静,秦家军凯旋而归,忠王爷战死沙场尸骨全无,这是何等的悲哀。
偏偏这一日,因为大军凯旋,小元宵所在的私塾也放假,他兴冲冲的跑回府中,却看见府中一片死寂。
他来到清风苑,也看见大门紧闭无人出声。
小元宵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内光线昏暗,仿佛与世隔绝,走进屋中街上的炮仗也听不大见了。
“娘,爹爹呢?”小元宵愣愣的站在门前,疑惑的问道。
今天是凯旋的日子,爹爹作为三军统帅,定是最威风的,娘亲怎么不和人去街上迎接爹爹,反而躲在房中。
聪慧如元宵,立刻就猜出了不对劲,他用小小的步子缓缓走到梅若华身前,握住她的手,说道:“没事,还有我呢。”
这样幼小的年纪,经历这样的丧父之痛,却形容平静,声音笃定,有一番大男子风度。
梅若华立刻抬起头来,扯出一笑勉强的笑容:“元宵,别胡说,爹爹没事,他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娘,你就别骗我了,”元宵握她的手更紧,“娘说没事就是有事。”
这个滑头,小小年纪洞察人心,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已经十几日过去,秦敛还是没有音讯,生还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梅若华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终于还是垮了下来,道:“元宵,以后恐怕就要娘亲来保护你了。”
说罢将他小小的脑袋搂在了怀中,他的身上有一股清冽香气,如同秦敛身上的味道。
小元宵从前最不喜欢别人揉搓他的脑袋,如今却任由梅若华抱着,乖乖的躺在她的怀里,正色道:“不对,以后就是元宵来保护娘亲。”
既然爹地已经以身殉国,那他以后一定也要像爹爹那样爱护娘,不叫她受一点委屈,现在这个房里只有他一个男子汉了,爹爹不能再跟他争了。
听了这句熟悉的话,梅若华的眼泪再次决堤而出,她原本不是这样脆弱的人,可元宵如此幼小,才回到父亲身边一年,就要经历丧亲之痛,叫她如何忍心。
元宵抬起头来,以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擦拭着她的脸,说道:“娘你不要为元宵伤心,爹爹忠勇无双,以身报国,身为秦敛之子,元宵无上光荣,待我长大以后,也要成为爹爹那样的惊世之人。”
“不!”梅若华握住元宵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跟他说道,“你不许成为爹那样的人。”
她不愿意老来再受丧子之痛,元宵明白她的心思,努力笑道:“当然不会,我要一辈子陪在娘亲身边。”
梅若华抱住了他,窗外的鞭炮声愈来愈近。
紫禁城,皇帝站在光明殿外,率领文武百官迎接军队凯旋,该加封的加封,该领赏的领赏,好叫天下知道大梁的皇帝是一个赏罚分明仁德圣贤的明君。
云青这一次作为秦敛的副官,自然也是除了主帅之外的第一副将,更何况在“赤壁一战”中传信有功,身负重伤,秦敛战死,他理应率领三军班师回朝。
来到光明殿外,众将士俯跪在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龙颜大悦,叫众将士起身。
“诸位都是朕的爱将,此次征战岭南劳苦功高,朕定会一一封赏,”皇帝望向阶下众人,喜形于色,“尤其是你,你叫云青?”
云青跪在最前,一头磕在地上:“回皇上的话,草民叫云青,贱名恐侮圣耳,皇上不必记挂。”
“不必妄自菲薄,你是大梁的功臣,”皇帝笑道,“以后也不许再叫自己草民了,朕要封你为盛骑将军,奖励你传信有功,忠勇有加。”
此时征战岭南,云青不仅传信有功,他作为秦敛一直以来的随身侍卫,当然武艺高强,奋勇杀敌,就算没有传信一事,也担得起一个将军的封号,底下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但云青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喜色,他正色道:“此次大破尘国,全凭秦将军一己之力,他单枪匹马率领火舰冲往江心,当时我等可在岸上眼巴巴看着呢。”
说罢他看了一眼周围众副将,众人都低下了头,佯装不知道云青说的是什么。
“若不是秦将军破除敌军铁索连舟,我等都要身首异处,哪来今天的凯旋!”
“现在个个在圣上面前邀功,别人做得出,我云青可做不出来,你们可以忘了王爷只身前去中箭身亡,可我忘不了,今天圣上要加封我,我愧不敢当,只想问问陛下,若我等加封,那秦将军又当如何?”
他说完这段话,底下众人纷纷垂下了头,没有了方才的兴奋与喜悦,像是想起了那个火光冲天中的身影,如同打了霜似的,静默无声。
好好的迎军凯旋被云青弄出了这副模样,本来是战胜,现在如同亡国似的,自然有献媚的臣子不干了,站出来替皇上说道:“大胆的云青,王爷如何追封那是圣上的裁决,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你若不受封就是抗旨不遵,还不快来人带下去!”
“住手,”皇帝散去了原本上来捉拿的御前侍卫,他看着云青,神色些许凝重,“朕看在你对忠王爷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了你,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朕的事岂容得你插手。”
云青冷笑一声:“小的无理,还请陛下恕罪,如今战事已了,小的要回去伺候我家少夫人,主家有丧,小的不能奉陪诸位庆功之宴,告辞。”
说罢他竟然直接从登云阶下站了起来,当着文武百官和众位将领的面,直接头也不回的朝宣武门走去。
方才那位献媚的臣子看到这一幕还得了,对着皇帝哀嚎道:“皇上您看看,您看看啊,这还了得。”
皇帝身为九五之尊,竟然被人这样当场打脸,正要怒喝,叫人将这忤逆不道的云青押入死牢。
谁知道这个时候跪在底下的几个兵卒也站了起来,跟在云青的身后向外走去,所经之处更多的兵卒站了起来,很快近乎一半的兵卒全都跟在云青的身后,浩浩荡荡比跪在阶下的将士们更加盛大。
他们都是秦敛手下的兵,据说每一个被秦敛带过的兵卒都称自己为“秦家军”,这是因为秦敛仁德宽厚,待兵如子,几个月在岭南这样的艰苦之地,王爷事事以兵士为先,就连配置出的花露水,也是最先发放给底层的兵卒。
如此将领谁能不倾心臣服,誓死效忠,而如今王爷战死沙场才几天啊,河水里的尸骨都还没凉呢,他们竟敢踩在王爷的尸骨上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