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明,火红的旭日从东方缥缈的群山上缓缓升起。
殿外传来隐隐的更漏之声,纪祥害怕被人发觉,连忙披衣起身,姚婉儿见状也起来服侍他梳洗,纪祥便趁着天色朦胧,静悄悄地出了宫。
承明殿外
纪祥与李璨背着手不停地徘徊,等候梁友圭召见。
李璨见他眼下乌青一片,便意味深长地笑道:“纪大人昨夜好眠啊!想必是又寻到了一位美貌姬妾吧!”
纪祥懒洋洋道:“诶,我哪里比得上李侍郎,侍郎聪明绝顶,竟能让大公主下嫁于你,从此青云直上,佩服佩服!州主也因此甚是宠信于你啊!”
李璨闻言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大公主是梁友圭最为宠爱的女儿,他为了得到梁友圭的宠信,私下费力讨好大公主,这才取得梁友圭的信任,却也因此成为群臣的笑柄,让他每每想来,总觉耻辱不已。此刻被纪祥旧事重提,虽心中恼怒不已,碍于纪祥是朝中重臣,梁友圭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也只得隐忍不发。但想到昨日探子的密报,他心中冷冷一笑,纪祥,今日我受到的耻辱,必定让你加倍偿还。
纪祥见李璨沉默不语,心中稍感无趣,便也闭口不言,外殿顿时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梁友圭在里间听得外边有人说话,便沉声道:“外头何人喧哗?”
李璨和纪祥便连忙走了进去。
梁友圭正坐在案前批改奏折,见两人一起进来便满腹狐疑,这纪祥与李璨一向不睦,今日却一齐而来,便放下手中的奏折,疑惑道:“你们有何事?”
李璨躬身道:“禀州主,臣所言之事甚小,不若让纪大人先禀报州主。”说罢便躬身一揖,谦逊地立于一旁。
梁友圭尚未发话,纪祥暗暗斜睨了李璨一眼,心中蔑视不已,他向来看不起李璨那副曲意逢迎的嘴脸,此刻见他相让便连忙上前道:“禀州主,臣思前虑后,还是认为,大王不该过早登基。”
梁友圭挑起眉头,诧异道:“哦?这是为何?”
纪祥便将姚婉儿分析得失的话说了出来。
梁友圭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他道:“那以你之意应该如何?”
纪祥道:“州主应当先择一少帝登基,而后谓南征有功,请旨进封为相国,总制百揆,兼任二十道节度使,而后封过各州,加过九锡,然后禅位,如此,方合魏晋以来的古制啊!”
梁友圭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漫不经心道:“嗯,说的有理。”
纪祥见状心中大喜。
梁友圭缓缓道:“纪大人,你跟着寡人有多久了?”
纪祥一怔,脸上的笑容变成了错愕,半晌才道:“这,这个,大概已有四五个月了罢。”
梁友圭笑道:“错了,从你第一天派人到寡人府上送信算起,已有七个月了。”
纪祥干笑两声,连连点头。心中却疑惑不已,好端端的,州主为何突然唠起家常来?
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梁友圭接下来的话:“你跟了寡人半年之久,难道连寡人的心思都猜不准?”
纪祥脸色骤变,颤抖道:“臣,臣不敢!”
梁友圭淡淡地看着他,轻轻笑道:“不敢什么?”
纪祥心中一凛,忙道:“臣,臣不敢揣测圣意!”
梁友圭转过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缓缓道:“不,你错就错在妄自揣测寡人之意!”
纪祥连忙拱手道:“臣,臣不敢!”,梁友圭虽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现下却杀气毕露,只怕他今日便要危在旦夕了,想到这,他便恐惧不已。
梁友圭紧紧地盯着他道:“你以为寡人此次登基是急不可耐?你以为,寡人登基后会怕那些乱世王侯?如今政局不稳,各州皆怀有异心,我玄州兵强马壮,早已蓄势待发,此次登基之事,便是要众人轻视于我,认为我梁友圭是一个胸无点墨的莽撞之士,待到那时,众人率军而攻,我便趁势将它们一网打尽!”
他连连冷笑:“况且,这等虚名,我要之何用!但交把帝位早早交付于我,便好了事!”
纪祥趴在地上,心惊胆战地听着梁友圭的话,心中悔恨不已,他怎么忘了,州主谋逆已遂,其野心早已昭然若揭,恐怕此次登帝是假,以皇帝之名征伐各州才是真啊!
梁友圭冷冷地看着他道:“你身为臣子,本不该如此揣测圣意,况且你素来有勇无谋,此次之计必然不是你所出,寡人只念在你往日忠心耿耿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只是以后不可如此。”
纪祥吓得浑身冒冷汗,忙道:“是是是……”
梁友圭满脸厌烦地呵斥道:“行了,滚出去罢!”
纪祥连忙垂着头走了出去。
李璨见状心中窃喜,要想要公报私仇,此刻便是天赐的良机,他连忙走到梁友圭的身旁,躬身郑重道:“禀州主,臣有事禀告。”
梁友圭不耐烦地看他一眼,道:“你?你有何事?”
李璨连忙凑到梁友圭耳边低语几句,梁友圭听后眯起眼,冷哼一声道:“你是说,这纪祥与宫中嫔妃勾结,想要立那刘文祚为少帝!”
李璨壮着胆子道:“臣以为,纪大人乃是沧州旧臣,之所以种种留难,再三阻挡,劝州主立那刘文祚为少帝,乃是因为他想要趁机与外邦联盟,静候外援!”
梁友圭闻言怒从心起,厉声击案道:“大胆!寡人素来待他不薄,如今他竟敢有反叛之心!”
看着满脸杀气的梁友圭,李璨决定趁热打铁,趁此解决自己的心腹大患,便说道:“臣,臣还听说,纪大人对贵妃焚香为誓,要兴复皇室啊!臣以为,纪大人犯有谋逆之罪,其心……当诛啊!”
梁友圭闻言面上阴晴不定,半晌才犹豫道:“虽是如此,但他素来忠心,又勇猛不已,假若现下立即……赐死,寡人这日后的大事……”
纪祥是一位极具军事能力的将领,他虽是文官出身,却在打仗方面甚有天赋,此次谋逆之事虽犯了梁友圭的大忌,但若因此失了一员猛将,便如同失去右臂一般,想到这,梁友圭便犹豫起来。
李璨观察着梁友圭的神色,知道他心中犹豫,便咬了咬牙正色道:“州主难道不知,这忠义之士,不可多得!若所托非人,则反相害啊!”
梁友圭彻底动摇了,虽然猛将难得,但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他思索片刻道:“恩,不错!如今他反叛之心已众人皆知,也罢,他既志向远大,想要越过寡人称王称帝,那寡人,也留他不得了!”
李璨拱手道:“大王英明!”
梁友圭掏出令牌递与他道:“你去羽林军那里,传朕口谕捉拿于他,捉到之后立即斩首,不得有误。”
李璨闻言欣喜若狂,连忙道:“臣遵旨!”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了。
秋雾朦胧,大地上一片死寂。
纪府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管家老伯好奇地走到门前,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倾听。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门外的铁环互相撞击,令人牙根发酸。
风声渐渐停息。
突然,几柄寒气森森的利剑从门缝间刺入,他还未听清门外之声,左耳就被尖锐的刀锋陡然刺穿,老伯的头上顿时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的身体一阵剧烈地抽搐,老伯失声惨叫,半晌便倒地而死,原本慈祥的面容,此刻已变得扭曲僵硬。
纪祥在屋里坐着,听得外头一声惨叫,如同空中霹雳一般,不由得心中一惊,连忙拿起墙上挂着的长戟,推门而出。
只见李璨正冷冷地站在府中央,旁边乌压压立着一帮矫健彪悍的大汉,每个人都手持大刀,目光凶狠地看着他。地上躺着的正是管家的尸体,只见他脸上沾满鲜血,一双原本完好的耳朵此刻只剩下两个血洞。
纪祥目光向两边一扫,发觉爱姬家仆俱被擒住,只有最小的儿子纪林站立在旁,睁着一双受惊的眼睛,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见状大惊失色,嘴边的肌肉微微颤抖道:“李璨,你,你为何……在我府中?这……是怎么回事?”
李璨冷笑一声,叱道:“纪大人,你勾结后宫,谋立皇子,欲害州主!如今事已败露,我奉命前来捉拿于你!你还不快束手就缚!”
纪祥听罢,低首自思道:我方才出宫之时,州主并未怪罪于我,好端端的,又怎会突然捉拿自己,定是这畜生拿话诱我,想要公报私仇。想到这,他大怒道:“你说你奉命前来,可有信物?”
李璨将手中令牌往上一举,金光闪烁,纪祥凝视着那张令牌,脸上的肌肉似乎在抽搐,过了半晌,才面如土色地双膝跪地道:“参见州主!”
李璨皱了皱眉,沉声道:“州主口谕:大胆纪祥,你勾结后宫,犯上作乱,其罪当诛!”他吩咐道:“来人啊,给我把他拿下!”
御林军欲走上前将纪祥制住,纪祥握紧手中长戟奋力挥舞,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刀上,像是一匹落入猎人陷阱的猛兽,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几个靠的近的侍卫一时躲闪不及被他击中胸口,受伤倒地。纪祥大声哀求道:“李大人,求求……李大人去见州主!替下官说个人情,下官一片忠心,并无谋逆之意啊!”
李璨见一时捉他不得,恼怒不已,便指着纪祥旁边最小的一个儿子道:“把他带上来!”侍卫们将纪林架住,送上前来。
纪祥见状目眦欲裂,大喝道:“我儿不过十二三岁,为何也遭此厄运!你要杀杀我,休动我儿!”
李璨眼珠一转,笑道:“即使如此,你还不快将手中长戟放下!”
纪祥只得颤抖着将手中长戟扔到一旁,闭上双眼,任由御林军拿刀架在他脖颈上。
李璨见纪祥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心中畅快不已,哈哈笑道:“纪大人啊!纪大人,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一阵狂笑中,他突然左手一挥,御林军便高高地举起刀,一下刺入纪林的胸膛,鲜血像涌泉般流了出来,纪林双目圆睁,一下子摔到地上气绝身亡,
纪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连呼吸都已几乎停顿,他哽咽道:“林,林儿!林儿……”
李璨目光如同寒刀一般冰冷,厉声道:“御林军何在!还不将罪臣纪祥立即斩首!”
纪祥还未反应过来,御林军便双刀并举,向他的脖子上砍去。
只听“咔嚓”一声,鲜血如箭一般涌了出来。
纪祥的头骨碌碌地滚到地上,褐色的血迹一直蔓延到李璨脚下。
李璨刚要转身而走,侍卫见状连忙将他拦住道:“大人,纪祥一死,这家眷该如何处理?”
李璨闻言目光闪动,州主虽未说要将纪祥的家眷全部处死,但若留下,日后必定后患无穷,想到这,他面上露出残酷的表情,厉声道:“州主有令,全部处死!”
羽林军道:“是!”说罢便目露凶光地提着刀,将女人孩子们团团围住,缓缓逼近,刹那间,杀声震耳,空气中充满了嗜血之气。渐渐地,惨叫声,呼喊声微弱了下去,地上躺满了尸体,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天际。
半晌,血战终于止息,尘沙碧血,残骸满地。
李璨见状满意地笑了笑,慢慢地走了出去。
朝堂上,
沧州的文武大臣早已面容肃穆地立于堂下,等待梁友圭登殿。
少顷,梁友圭面带喜色地从后殿快步走入,落座后,便笑道:“寡人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件喜事要宣布!”他吩咐道:“来人,呈上来!”
太监端着红漆玉盘,躬身走了上来。
梁友圭神秘一笑,道:“众位卿家,现在可互相传看这盘中之物。”
群臣闻言便好奇地往玉盘里看,待到看清玉盘中的物什,便纷纷惊叹道:
“这,这是五色芝啊!”
“世上竟真有此芝!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能得见神物!”
“天降此祥物,必定是要降福于我沧州啊!”
……
梁友圭见状得意一笑,道:“今日寡人出宫之时,发现家庙之上有庆云覆盖,便让人在庙底之处掘土,果然得此神芝,这可是天佑于寡人啊!”
李璨见状便上前谄笑道:“禀州主,依微臣看,此符瑞之象,乃是代皇的预兆啊!”
梁友圭闻言大悦,道:“哦?还有这等说法?”
李璨笑道:“州主不知,这五色芝,乃是第一室神主之象,昔日沧州开国皇帝宣宗建国之时,曾从家庙之中掘出数支神芝,因此,州主如今便是有代皇建国之兆啊!”他俯身下拜道:“国之将行,必有祥兆,还请州主应天顺人,即日称帝,方才不负上天之意啊!”
底下站着的沧州老臣听了李璨的话,都知道这梁友圭是要凭此登基,心中闷闷不乐,皆禁声不语,无一人上前附和。
梁友圭见状沉默不语,他密谋篡位许久,为此不惜编造出灵芝和祥云一事,此次李璨相邀,他本不应拒绝,只是见沧州老臣都沉默不语,他也不好同意,便笑道:“寡人功德甚微,未能遍及人民,又怎可德居尊位?”
刘文述宗弟刘文瑾见梁友圭沉默不言,面上似有尴尬之色,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忙上前俯伏奏道:“州主此言差矣,您功德巍巍,正宜应天顺人,臣等毫无功力,唯感州主洪恩,还请州主立即登基,臣等誓图后效!”
玄州众臣闻言,连忙上前极力献谀。
“州主神武圣命,功业胜于尧舜,还请州主不要推辞,即日登基为帝,也好造福百姓啊!”李成业上前谄媚道。
“尚书大人言之有理,州主若能早日登基为帝,方不负天恩啊!”太尉于淳凑上来也附和道。
梁友圭见皇室之子也上前劝谏他登基,不觉大悦,面上却十分犹豫,半晌才道:“寡人辅政未久,本不应登即帝位,实属诸公推戴,寡人不忍拒绝,只得暂居帝位,惭愧,惭愧啊!”
沧州旧臣状无可奈何,只得一齐上前谢恩,恳请梁友圭立即登基。
次日吉晨,沧州旧臣李逢,王之远,赵彦章等人,手奉玉册传国宝,及诸司仪仗法驾,驰往玄州。
玄德殿内铺陈华丽,紫金炉里袅袅香烟如同瑞霭一般,宫女们纷纷手持如意立于宫殿两侧,吉时已到,侍官们便鸣钟击鼓,请天子上殿。只见梁友圭头戴通天冕,身着衮龙袍,大摇大摆地从殿后簇拥出来
刘文瑾早已在殿外恭候,见梁友圭出来便躬身上前道:“启奏陛下,群臣与沧州百姓俱已到齐,皆在午门外朝贺,听候御音发落。”
梁友圭缓缓落座,沉声道:“宣群臣见驾,其余午门朝贺。”
刘文瑾领命而去,少顷,大臣们皆整齐朝服手执牙笏,进午门,至朝堂,俯伏于地,神色肃穆高声道:“参见陛下!”外边礼仪官闻言也吩咐道:“起!”顿时一阵齐整整地跪倒之声,百姓们山呼称臣。
梁友圭慰劳道:“朕今日得居尊位,皆因众卿爱戴推举,朕未免感到惭愧,请众卿平身!”
李璨等人连忙谢恩起身,王之远与沧州之臣依次递呈御宝,均由梁友圭接受,梁友圭遂俨然升座,率百官舞蹈称贺,礼毕退班,梁友圭在内殿设宴,遍赐群臣……
当日梁友圭便下令大赦天下,改国号为天复,取天意复兴之意。
……
公元809年
新皇梁友圭登基,三日后便下令将沧州皇室之族悉数斩首。
沧州覆灭,皇脉从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