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方医院,这里人满为患,门口台阶上,都坐满了人,有伤员。也有来送伤员的。伤员大都是轻伤员,已经没有病床安置,但凡是不需要躺着的,都算轻伤员。民夫们,大概是太累了。揣着手,靠在一起,睡得很熟。
我小心翼翼地从满地的人群里走进医院的院门,伤员们都抬眼看着我。受了伤被送到这里,一般也就很难再被人记起来了,再想回到部队里,是不可能了,谁要缺胳膊少腿的人去打仗,等医院说伤口痊愈了,发点钱,领张纸,也就只能独自谋出路了。
大概我是为数不多,从火线上下来看战友的,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很是亲切,似乎我就是来看望他们的。眼睛追随着我,脚下都给我让出了方便。
进了医院,这里嘈杂一片,大堂屋内,还是一片忙碌,止血上药做手术,白衣红十字的人,手上动作不停,脚不离地。
我拉住了一个经过我身边的护士,问道,“麻烦问一下,关山,在哪里。关山。”
那护士扭了扭胳膊,想要摆脱我,可是最终也抵不过我劲儿比他大,一努嘴,“你还能指望我记住这么百十来号人?不瞒你说,每半天就来一批新面孔,你自己找去吧。”
没办法,护士都这么说了,还是自己动手找吧,前面战火一开,这里可不就是源源不断地来人,又走人。
我开始自己找寻起来,但凡是意识清醒的病人。我都不嫌麻烦地问一声,一直问到了跨院门口,一个胳膊打了吊带的病人见了我,“嘿,你找谁啊。”
“说了你认识?”我反问他。
“我有法,最快找到他。”那病号一脸自豪地说道。
“关山,你晓得是哪个?”我问他。
那病号很直接,直接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关山!关山在哪儿!给老子出来!”
跨院里,传来了一声,“这儿呢!”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雷子的。
不过随着雷子搭话,又传来一声呼喝,“医院里不许大声喧哗!”出来一个护士,指着我们这边说道。
那病号又扯着嗓子道,“还有谁要找人的,我这里一并可以找了。”
护士气急败坏地过来了,“老兵,你瞎喊什么?没事儿,自己找地方睡觉去。”
那病号声音更大了,“什么?你叫我自己找地方?”说完,他一把扯起来他的裤腿,这时候,裤腿里,小腿以下都没了,空荡荡的。
那护士看了,眼神里明显也是一惊。
病号又开始嚷嚷,“等我长出腿来,我一定自己就上了前线!”
护士有些挂不住脸面。
我抄起来靠在旁边墙上的担架,把他抱了上去,那护士不好意思地抓住了担架头,我抬着另一侧。把他往屋里送。
自有医护人员去安排他,我看到了墙角的雷子,他因为大腿受了伤,有一个不错的待遇,两条长条凳拼起来的小病床,雷子受伤的腿搭在上面,一只腿被他自己拿下来荡着。板凳头空出来的地方,大山正趴在哪儿睡觉呢。
我问了问雷子怎么样,雷子说上了药粉,医生说是咱国家产的那种白药,最治这刀枪外伤了。看他样子,难掩丝丝的疼痛,不过他还是平静下来的。
我要喊大山,雷子制止了我,一脸坏笑地把旁边伤员的拐杖拿过来,对准大山的脚,就戳了过去。
大山咬着牙,丝丝地抬起了头,一双怒眼,直扑雷子,雷子用手指了指我。
大山一回头看见了我,高兴得就要站起来,可是没留神脚下,疼得呲牙勒嘴,可就是喉咙里不肯发出声音。我拍拍他,他小声地告诉我,“医院里不让出声,医生特别交代的。”
一旁的雷子,看着他就吃吃地笑着。大山再次怒眼瞪了过去。
大山甩甩自己的腿,“没啥事儿,和雷子一起来的,一起给处理的伤口,用的据说是上等的白药,过去那都是给皇帝老儿用的那种。哈哈哈。前面怎么样了?大家都还好?”
“都挺好的,下午没怎么硬打。”
“我就说嘛,别看炮打的哔哩啪啦的,可是枪子儿不是很激烈。”雷子眯着眼,装模作样的分析道。
大山一瞥他,“就你懂?一头猪,装什么诸葛。对了胡天,雷子下午说咱们阵地上也有了炮啦?”
我点点头,大山又问道,“你确定?”我再次肯定地点点头。
雷子摇头晃脑,“大山兄弟,你就蛰伏我的智慧吧。”
大山亮了亮拳头,“讨打就直说。”随即嘴里嘟哝着,“这就好了,咱也有了炮,等我回去,不轰他个孙子的。”
雷子附和道,“对,替我多宰他几个兔崽子。”
我看向了雷子,雷子看向了别处。
大山轻轻拍着雷子的腿说道,“没什么大事儿,不过,割了一块肉,长起来需要时间,需要营养,而且这里消炎药很紧缺,他们就把雷子写进了去疗养所的名单。明晚就来车拉他们走。”
我拍拍雷子,“战场,你小子可以躲一阵了,回去养好了,回来还是好汉。”
“我需要躲吗?开玩笑,爷天生好汉,替孔圣守护这华夏大地。”
大山笑了,“看你来,他这次喘大发了。”
和大山、雷子说了不少的话,我回到了前线。
钮晓静一把拉住了我,“他俩怎么样?”
“都挺好的,俩人没少斗嘴。”我说道。
“什么?大山那个样,也学会斗嘴了?他能斗得过雷子?”钮晓静一连串发问道。
韩班副在一边说道,“和钮爷在一起久了,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斗嘴的毛病。哈哈哈。”
韩班副抽出来一支烟,不像是他自己自制的烟卷,他看看我在看手里的烟卷,惬意地吐了口烟雾,“鬼子货。”
钮晓静问道,“班长,你这是里通外国。”
“去你的,小崽子。这他娘是咱们的缴获。”韩班副说完,一块土疙瘩丢过去,钮晓静躲也不躲,土疙瘩砸在了身上。
“上午也没见你抽,下午也没见你抽,这大黑夜的,哪里来的鬼子给你缴获?甭想蒙我。”
韩班副笑着骂道,“你懂个蛋!你往外看,有没有鬼子。”
钮晓静第一时间抄起来枪,趴在战壕里,往外看。韩班副和乐于捂着嘴乐呵呵地笑。
钮晓静这才反应过来,被骗了!一抱枪,坐在了战壕里,“老兵,老兵,骗人最精。”
“我可没骗你。”韩班副又抽了口烟,“你没见到战壕外一地的鬼子吗?”
钮晓静听了一愣,旋即眼睛一睁,“你是说?”
韩班副笑着点点头,二人心领神会地互相看着笑。钮晓静一丢枪,就要赤手空拳爬出战壕,临走还不忘招呼一声,“胡天,咱一块去,捞点鬼子货。”
韩班副一把把他抓住了,把他的枪递了上去,锤了他屁股一下,“你的命丢下了。”
我和钮晓静爬出了战壕,向前爬去,没多远,钮晓静便要直起身来。我拦住了他。
抓住一个鬼子,就在他口袋里摸起来,不过很可惜,什么也没有。推开了他的尸体,顿时一阵恶臭传来,他的身下化了一滩水,那味道奇丑无比。掩了鼻子,我抓紧离开。
找了个今天刚死的,一摸兜,有了收获,半包烟,塞进了怀里,接着掏,一个铁疙瘩,想了想管他有用没用,带回去再说,本打算离开,他身上一个方的牛皮袋吸引了我,那是个精致的小袋子,背在身上,能装不少东西,想到这,把他取了下来,挂在我脖子上。最后把他推开时,他腰间掉下来一把银色的匕首,揣起来一并带回去。
刚要往前爬,去翻另一个刚死没多久的鬼子,侧方,钮晓静突然一声惊呼,忙不迭地就弯着腰往战壕跑。
我本能的也想起身跑回去,可是知道来不及了,刚把刚才那具尸体拉过来挡住我,鬼子机枪就扫了过来。因为是半夜,机枪没准头,我死死地趴在地上,全身都几乎扣进了土里。鼻子里,钻进来一股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混合了硝烟、血水和死尸的味道,说不出,又很抗拒。鬼子的机枪停了,我我才抬起头来,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迂回着,从三班阵地前进了战壕。
一回去,众人就围住了我,摸摸我这里,看看我那里,钮晓静说道,“你吓死我们了!”韩班副一拳头捶在他肩膀上,“还不是你小子,先吓死我们了?”大家哄笑着。
钮晓静指指我的口袋,“拿出来分了!”
胡小闹斜刺里插一句话出来,“哥别听他的!”
“我的就被你们打劫光了,他凭啥呀?”
“你?就你?被老鼠吓得屁滚尿流,带着我们担惊受怕的,活该被我们打劫。不打你就不错了。”胡小闹一边说着,一边故作镇定地往我身后走。
钮晓静就要动手来追,韩班副说道,“好了好了,就当是抚慰抚慰我们被你吓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