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被原谅的错误。也没有什么不能被不能被忘记的憎恨。因为爱浅了可以因为不再在乎而原谅,而爱深了,便还是熬不过自己的爱,而最后选择放过对方和放过自己的原谅。而那些还是不能放下的,都是因为,被爱和恨煎熬着,不能放过别人,也不能放过自己。
第二天的清晨醒来得很早。璃墨被太阳晒醒了眼睛。直到她睁开眼睛,她才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她懒懒的躺在床上不想起来。这样放肆地睡,是有多久没有了呢?璃墨忽的发现,失去这样放肆的慵懒,是在失去纳兰府邸之后。这个世界一直是这样,爱你多一些,便会对你更宽容一些。而之后的种种,德妃那不近不远不冷不热的弥补与关心,总好像是隔着一层通明的放大镜。她好像给了那样多的恩赐。可是璃墨可以感受到的,却是那样少。璃墨本来在向德妃告了密之后,赌气地安慰自己,没有关系,凭借德妃的地位,她所给的爱,可以代替阿玛盈宵琉浅的总和。但是,当她嫁给四阿哥,她才彻底明白,爱不是身份越高,地位越高,分量就越重,而是,她愿意给你多少。在纳兰府邸,她有一碗粥,她便愿意给你一碗粥。而在德妃那里,她有一桌子珍馐,她却只会也只能给你一碗粥。所以在失去了纳兰一府之后,这个世界上所有她不愿意见的,不想面对的,原来被保护着便没有见过的,便席卷而来。所以,她便只能那样努力的适应着这个让她这样陌生的世界。她便学着在其他人面前端着一副福晋该有的架子,学着收敛与稳重。但是,她唯一在八阿哥面前还是那样娇纵与任性。后来,她知道琉浅还活着,知道的那一瞬,她是真心的高兴的,但是随即就想到了可能是由于四阿哥琉浅才活到现在的,那欢喜的心便又沉了下去。可是她连恨着琉浅都恨得那样任性,心里带着那样深深的对纳兰一府的愧疚,却还是那样放肆的对待琉浅。因为,对于已经被这个世界是伤害够了,却还是很孩子气很脆弱的璃墨来说,只有那样放肆的任性之后得到的原谅,才是让她如此放心的。若得不到原谅,那么便活的再坚信一些好了。都已经遍体鳞伤了,还在乎失去一份以为早已失去的爱吗?这也不过是璃墨倔强的话。自己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又如何不盼着一份释放和解脱呢?而自己又这样冲动的是失去纳兰一府又是为了什么呢?璃墨想到这里,忽的觉得眼眶莫名的热。
“还不起来,小懒虫?”忽的璃墨听见琉浅在叫自己。璃墨忽的笑自己,看,与那莫名失去的人生相比,这才是踏实的幸福。
璃墨抹抹眼睛,装睡。琉浅便走进卧在璃墨身旁,拍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说:“福晋,快起来了。时辰不早了,起来梳洗吃些茶点就要送福晋回府了~~。”琉浅俏皮的和璃墨玩笑。琉浅刚要起身,忽的被璃墨拉住了袖子。
“姐姐,我可以在你这里住些时候吗?”
琉浅看着璃墨,还小时候的样子。若这还是纳兰府邸,我能说一个“不”字吗?可是,璃墨,这里不是啊。
“先起来吧。起来再说。”说着,璃墨便坐起身。
帮璃墨画眉的时候,琉浅端详着这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面孔,那紫葡萄样眉眼,那鹅绒样的面庞,还是那个琉浅啊。再梳起她那乌黑的发,却要挽起那样沉闷的发髻。还是不同了啊。不管是谁的错,命运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方,能做的,只有好好的,更加勇敢的,走下去。
“姐姐,四阿哥也曾这样为你画眉吧?”璃墨忽的问道。
“为何这样问?”琉浅笑问。
“因为姐姐的目望向我之后,就迷离了起来。我想一定是想起了原来的事。”
“没有,他怎么会为我画眉呢?”琉浅苦笑。
“姐姐,你真的好幸福。我在王府里,他却只是偶然去见我。你离王府这样的远,他却常常来看你。”
“你又怎知他经常来?”虽是问句,尾音却是叹声。说完,琉浅转过身去,将画眉的笔放下,璃墨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璃墨只是觉得琉浅停了一停,好像在用这一瞬来忘记心里的那些念头。只是一瞬,那样容易被人忘记的一瞬。然后,那一瞬就消失了。
“好了,画好了,快下楼吃些茶点吧。还是热得呢。”琉浅转过身来,撑开一个笑容。
璃墨看着她,露出一个费解的表情。琉浅心里暗笑,傻丫头,还有些事,你还不能明白。
璃墨下的楼来,四阿哥府邸的家丁早已在店外等候了。璃墨望着琉浅,露出不舍的表情。但是琉浅还是狠心地和她道别。
璃墨,我知道,在四阿哥的府邸,你过的很不顺心,但是,我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该回到你的生活里去,好好的过下去。而这里,只适合被命运逐出正轨的人,在这里,寻着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倔强地活着。
日子似乎还是走的不紧不慢,不急不徐。开始的时候,琉浅得知很多消息都需要等到四阿哥来告诉她,但是,后来,随着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消息也就活络了起来。四阿哥府邸的消息,舜安颜府邸的消息,十三阿哥府邸的消息也都是略略知道一些的,但是毕竟只是市井传言,不可作信。
又是一个雨天,四阿哥匆匆而来。
“怎么来得这样急?”琉浅的端出一瓷碗刚熬好的鲜汤。
“想接你去看看温宪。”
“她怎么了吗?”
“她和舜安颜一直不合。前些日子闹了些别扭,温宪的心情一直不好,不知怎的就病了。结果,就把孩子丢了。”
“什么?她把孩子丢了?他们一直都不合也是早就知道的,可是未曾想到······。”
“我想,她是想见见你的。”
于是琉浅和四阿哥怕旁人发现起疑,便乘着暮色来到了舜安颜的府邸。
几经曲折来到温宪的屋子。屋子里只有一个小丫头在伺候。温宪闭着眼躺着,眉还那样隐隐的蹙着。平日里那样鲜艳高傲的嘴儿,此时却是那样苍白,紧闭着,好像有不尽的苦无法与人来诉。
四阿哥自去别处,留琉浅和温宪好说话。琉浅上前来,以为温宪睡了,但是琉浅已经很轻的响动,还是将温宪吵醒了。见温宪睁了眼,琉浅才上前,温宪见是琉浅,便争扎着要起来。琉浅急忙上前去扶起她。
“温宪,你·····怎么会弄成现在这幅模样?”琉浅见现在如此虚弱的温宪不禁心疼。
“不碍事的,养几个月就好了。”还是那样骄傲,明明可以抱起琉浅大哭一场的,可是,她骄傲的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任何时候,她都不要别人低看她,哪怕她再如何狼狈。哪怕是要给一个安慰的眼神,也只能平视着。任何俯视的安慰她都是不接受的。
“你要好好养身子,别的都不要想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温宪的眼光避开琉浅的眼神。琉浅知道,这句话的下半句是:“那怎样做的到。”温宪受了多少苦,琉浅是清楚的。看到她现在的样子。琉浅就知道,任她再怎样温柔贤惠,受苦忍累,舜安颜都是不入眼的。毕竟是自小便累计的感情,岂是一年两年就可以忘得干净,而重新开始的?
但是,温宪比舜安颜还要苦。毕竟秀满已经不在眼前,在时间的狭缝里,在忙碌的某个缝隙里,舜安颜才会想起那段伤来。可是温宪却要一遍遍一遍遍的每天温习那伤。无论用怎样的温柔怎样的聪慧,在感情面前,都化作无效。感情与逻辑永远是两个平行的世界,你不可能拿着白天的武器去打败夜晚的敌人。
“这样的话想这两天你是听的多了。我多说也无意。只是,温宪,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要一直这样委屈自己才是啊。”
听琉浅这样说,温宪只是地下目去,不回答,琉浅刚想再说些别的宽心的话,温宪开口却换了话题。
“在过些日子,太后要去热河的行宫避暑,要邀着我一起呢。”
琉浅听温宪这样说,明白温宪实在是很累了,她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可以让她逃开几天的地方,可以让她好好的,修养身体。也让她好好的,面对这份太过疲累的爱。琉浅刚想说好啊,但是忽的想到今年是康熙四十一年,而史书上的记载······。
“不可啊,你这身体还这样虚弱。”琉浅急忙阻止。
“不碍事的,再休息几日就没事了。离太后的出行还有些日子呢。”
琉浅忽的厉声道:“切不可去,温宪,这一定要听我的,无论发生是什么,无论有怎样非去不可的理由,这次万万去不得。”
这话一处,琉浅也被自己的语气吓了一跳。这样,自己算是在妄图改变历史吗?但是就算自己再想要改变怕是也很难改变的吧。但是,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就这样看着眼前这样骄傲的人儿,这样不服输的人儿,就这样按着那不公平的命运继续下去?
“琉浅,你这是怎么了?”温宪微笑着看着她,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你听我一劝,千万不要去。”琉浅还是那样恳切的警告温宪。温宪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温宪也就应了下来。
在离开舜安颜府邸的马车上,琉浅想:温宪,我可以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虽然我曾做错的,已经无法弥补了。若剩下的真的是你的命,那么,你,还有我,只能听任命运的狠心。
琉浅回到苦甘楼,肚子一天天显山漏水起来。过往的来客,凡是看见的都说肚子尖尖的,是个儿子呢。每次听见别人这样说心里总是甜甜的。琉浅暗骂自己,不能和古代人一样重男轻女。但是转念一想,若不是个女子,便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奋不顾身了吧。
泊月为了牧识产下琉浅便去了;盈宵为了牧识将下半辈子都负于陪伴;温宪为了舜安颜可以放下自己骨子里的高傲;秀满为了十三阿哥可以将自己变得那样稳重得体,璃墨更曾傻傻的为了四阿哥丢掉了整个纳兰府邸。
这样多的女子,像是飞蛾般的,或高傲或卑微的,铺向那盛燃的火焰。那样纵身的勇敢,似乎须得那样的深情的男子的厚意来配。但是,又是否如此呢?温宪迎来揭开盖头的一张冷脸;秀满得到忽冷忽热的微笑;而璃墨似乎就更错的离谱,连面都不得日日相见。世间的男子为何都如此冷漠无情?可将面前只为他一人而满盛的玫瑰如此绝情的表示:我不爱你。一朵玫瑰能有几个花季?她若谢了,你让她何日再开?她若固执如她微开时的纯真和羞涩,便一败而谢,你对得起她那为你而盛的花期吗?琉浅想到这便一阵心疼。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还把眉头皱的这样紧?”
“为何天下的男子都可以这样无情呢?”
“你这样说,我不是很委屈?”四阿哥玩笑的说着。
是啊,和温宪,秀满,璃墨比起来,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责怪天下男人的不是呢?连他们都那样欣然的承受了,我还有是什么好抱怨的呢?
想到这,琉浅无奈得笑笑,对四阿哥说:“好好好,你委屈,我的错。”
说完琉浅又补充道:“这段日子温宪修养的怎么样?”
“好很多了。这不夏日暑气逼进,她随太后的避暑队伍去热河的行宫了。”
“什么?她随太后的避暑队伍去热河了?她没有拒绝吗?”
“她起先也是不想去的。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太后知道她流产的事,很是责怪舜安颜,眼看就要降罪于舜安颜了,温宪便答应去热河来哄的太后开心,这才免了舜安颜的罚。”
又是舜安颜,这个男人对于温宪的一生来说都是一个不祥的符号,自从遇见他起,温宪的人生便急转直下。可对于温宪,大概不会这样想吧,那,毕竟是让她绽放了是生命之美的男子啊。
“那温宪现在已经去了吗?”
“嗯,已经在路上了。”琉浅的心才沉了下去。这大概就是命运,怪不得谁。
“琉浅,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走之前也和我说,你好像很担心她去。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她太留恋热河了。”
而此时佟佳府邸里,舜安颜在望着窗外。
“少爷看什么呢?”尙碧为舜安颜奉茶。
“看那些西域的树。那上面的果子温宪很是喜欢呢。”这话一处,连自己都一怔。自己,不是一直都是因为那果子是秀满喜欢的才会经常看的吗?怎么会想到温宪呢?
“少爷是想少奶奶了吧?”
“她走了几日了?”
“有五日了。”
“才五日吗?”
才五日吗?怎么觉得这样久了?她不在身边还未觉得,她这样一走,还真是觉得,枕边空空的。舜安颜再次望向那树梢心里叨念着:夏天快过去吧,夏天过去,那些果子就熟了温宪,快回来吧,别生我的气了,我摘与你吃啊。
温宪的棺木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天。因为中途暑气过重,皇太后和温宪都中暑了。皇太后倒是挺了过来,而温宪因为身体虚弱,那一病,就没有再站起来。
那日下葬,琉浅刚生完孩子没有多久,一身缟素,混在宫女的队伍里。那样庞大的队伍,却兀然的让琉浅觉得那般冷清。
其实,在温宪的葬礼上,只要那一个人为她流泪,就够了。其他人,只是在说明,这个女子曾是多么的高贵。
她看着那口重棺被抬入那方大坑下,被一铲一铲的埋上。舜安颜的脸色和身上的素服一样冷清。
在灵前,琉浅看着他那样痴痴的看着那牌位,好像看着他们走过的过往,那样有趣,平淡,苦涩,刚刚要甜起来却突然戛然而止的过往。就这样统统被葬在记忆里,只能在想念的时候,拿出来凭吊。那时,琉浅便已了解舜安颜的心。可是,了解又如何,现在,无论你是对着温宪怒斥,还是低声耳语,她都听不见了。
对世间的好女子,你若爱她,便好好爱她,给她幸福;
若不爱她,只是珍惜她,让她爱的不要那么累。
这样,也做不到吗?
她爱你,想要你的爱。
若你也想给,请给的彻底。
若你给不起,也不要,那样决绝的,
伤害她无论多骄傲的外表,也会划开那样的外表,
捧给你的,
脆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