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算起来,起寒来这里已经有三个月多月了,从深秋一直到冬。日子过的也没有起寒想像的那么慢。起寒曾在学校和同学一起过过年,曾回母亲的乡下老家过过年,更多的是在自家的大宅子里过年。谁曾想,现在的起寒竟然按照清朝人的习俗过着这么特别的年节?
当爆竹噼里啪啦的在雪地里炸开时,起寒想,又是新的一年了,就让原来的那个纳兰琉浅被禁锢在旧年的时光里吧,下面,无论遇到什么,都是我苏起寒带着琉浅的身份将要面对的人生。
这个年琉浅过的异常平静安详,有吃不完的珍馐,有穿不尽的华服,有听不绝的祝福,也有,拈不断的思念。自那日入宫后,再无四阿哥的消息。琉浅想,这个年里,四阿哥也许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等过了年,再入宫看望他吧,虽然不能和他说这些恼人的事,但是还是可以和他聊聊天说说话的。
等年过了,阿玛却也没有要入宫给德妃娘娘看病的意思。琉浅心里有些暗急,但她又觉得自己好笑,一个女孩子家,竟然这样着急去看望一位男子,可他又是否也在挂念自己呢?
等了些时日,德妃要召进宫的不是阿玛,竟然是盈宵姑姑。惊讶的不止是琉浅,阿玛和盈宵也有些惊讶,但是既然是德妃娘娘传召,自是没有不去得到道理。于是盈宵姑姑又披上黑色的厚斗篷入了皇宫。盈宵姑姑一早便去了,可时至旁晚也未归还。琉浅略略诧异,难道有什么事情将盈宵姑姑绊住了?不过又转念一想,或许是她们主仆情深,不知觉的多絮了两句也不足为奇,琉浅便未细想。
第二天,琉浅便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了。外面似乎有很多人,琉浅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簇锦就晃晃忙忙的跑了进来。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有官兵来了。”
“啊?为何会有官兵来此?他们为何而来?”
“听说是德妃娘娘要请老爷入宫出诊。”
“那为何要派兵?”
“不知道呢,来了五六个官兵,各个凶神恶煞的,但都是便装。是领他们来的公公说明了,才知道是官兵的。”
“盈宵姑姑回来了没有?”
“没,。至今未归。哦,对了,他们好像叫小姐你也入宫呢。”
“让我也和阿玛一起入宫吗?阿玛入宫出诊,按说和我没有关系,应该无所谓去留的啊。”琉浅思来想去依旧理不出个头绪,只是隐隐觉得不好。
“来,簇锦,伺候我梳洗。”
琉浅知道未来有险正待,也就不欲打扮的多光鲜。只是找了一些轻便的衣服快速的穿上。又在怀中塞了些碎银,以备不时之需。琉浅刚穿戴好,就有人闯了进来。琉浅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德妃娘娘宫里的公公。
“纳兰琉浅,德妃娘娘有请,快和你阿玛一起上车吧,耽误了时候,小的又要挨骂了。”琉浅看了一眼簇锦,簇锦有些害怕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琉浅上前一步拉住了簇锦的手:
“没事的,阿玛和我去去就回,你在家好好的。”接着琉浅凑到簇锦耳边低声说:“如果听见什么不好的风声,立即卷铺盖逃到乡下躲一躲,过段日子如果没事了,我就去接你回来。”
说完琉浅就走了。坐上马车,琉浅望了望外面的天,还是暗的一片混沌。琉浅知道,此行凶险在伴。琉浅不禁握住了阿玛的手。触到阿玛的手时,琉浅感觉到阿玛手心冰冷,一片****。
马车一路前行,琉浅也不知道行了多久。但琉浅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在宫中了。但是根据琉浅以往的经验,这不像是去永和宫的路。
德妃到底作何打算呢?昨天将盈宵请入宫中,今天又在天还未亮之时将阿玛和我请入宫中。不,不能说是请了,带着五六个官兵,完全是压入宫中。那么她到底要做什么呢?是因为那个老妇的死所以走漏了什么风声,所以她现在要将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全部灭口以自保吗?那么我呢?作为你女儿的我呢?你会念及母女情谊网开一面?还是为了自留活路赶尽杀绝?思至此琉浅不禁一个冷颤。
到了地方,琉浅下车,四周黑漆漆的,琉浅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看见面前似是有一座破败的宫殿,宫门上的朱漆也剥落也不少,门鼻上的铜锈鲜绿发青。
“阿玛,这是哪里啊?”
“冷宫。”阿玛神色冷峻的回答。
琉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很是奇怪,德妃命人带我们到冷宫做什么?但琉浅转念一想,冷宫似乎离宫里的主要宫殿很远,甚是荒芜,又是在这天未亮之时,做什么事情,似乎都容易一些。琉浅正想着,就被士兵压入了这冷宫。
琉浅开始借着士兵手上的火把,看清了周围。地上是厚厚的灰尘,房梁上布满了蜘蛛网,窗牖上的朱漆早已剥落殆尽,窗纸也早已千疮百孔。幔帘已覆满灰尘,不辨最初的颜色,宫灯屏风也残破污垢。纵使它千疮百孔,琉浅依旧可以想像它珠玉崭新时候的样子。这就是繁华落尽之后的样子吗?
再往里去,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双手被困起,吊在房梁上。其实也不算是吊在房梁上,因为她的脚是着地的,但似乎一只脚已经舍了。而被吊着的她手腕上的伤痕很深,因此她不得卧在地上,也不得被吊着,就这样挣扎着想换一个稍微缓解疼痛的姿势,但是都失败了。那女子的头发几乎把脸全遮住了,看不见面容。到是阿玛惊呼了一声:
“停暮。”琉浅才惊醒过来,停暮是盈宵姑姑在做德妃婢女时的名字。没错,是盈宵姑姑。德妃到底要做什么?若要赶尽杀绝,直接杀了盈宵姑姑便可为何要折磨她呢?
“牧识,看着停暮这个样子,你也不好受吧。”德妃从破败的帘子后面走出来。
“你为何要折磨她?”
“为何要折磨她?你们做的好事现在到来问我?”
“恕小臣愚钝。”
“别装了,我对停暮动了一天一夜的刑,她忍受不了,都招了。”
“你······你怎么忍心对你最疼爱的婢女动刑?当初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停暮她只是无故被卷进来的,她是无辜的。我知道你生气。泊月死了,就冲我,来何必为难她?”
“既然知道我会生气,为何要骗我?将璃墨的琉璃给了琉浅,将她们两个调换?”
“我只是怕你不会放过我们。”
“我看是你们利欲熏心,想让你们的女儿荣华富贵。”
“没有,我们从未那样想过,我只是怕,到时候你会一个活口都不留,于是,我们只想保护我的女儿。”
“那你想让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吗?”德妃的话语仿佛是从从肺腑里喷出活来。此一句,让牧识也无法回答。却让琉浅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纳兰牧识,我想问你,那你哪来的男孩来换?”
“是我家里的女人刚生了两天的孩子。”
“哼哼,你好大的胆子。纳兰牧识,你知道你是亏欠我的那么,我就让你补偿给我。璃墨是我的女儿,我也不欲让她继续呆在你的府邸里。我要你将璃墨过继给四品典仪凌柱抚养。”
“哼哼,将璃墨过继给凌柱?让璃墨和我们纳兰家没关系之后,你好对付我们纳兰家是吗?”
“你答不答应?”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你别把我逼急了,到圣上那里把所有的因果告诉圣上,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呵呵,是吗?在我们同归于尽之前,我先让停暮上西天。”德妃的话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似乎想要把眼前的这个男人撕碎。
“你······为何要折磨停暮,和她有什么关系?”牧识的声音里掺满了悲愤。
“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计较代价和后果的帮助你,参合进这件事情来。这就是她的关系。如果她因为你而有所闪失。怕是你下半辈子良心都不会安稳了吧。”
纳兰牧识痛苦的闭上眼睛,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在一旁的琉浅从一头雾水渐渐明晰了思路。德妃愤怒的原因是因为阿玛将两个女孩子调换过来了。阿玛将自己的女儿调换成德妃的女儿。准确的说就是把德妃女儿的琉璃给了自己的女儿。而阿玛家里的小妾的儿子成为名义上德妃的儿子。而——琉浅不禁深深吸入一口凉气——德妃的女儿是璃墨,阿玛和小妾的儿子是四阿哥,而阿玛的女儿便是我琉浅。
刚刚吸入的冷气灌入肺腑,口喉间都充满了寒冷。琉浅觉得脑袋嗡嗡的乱响。
这是真的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璃墨不是说我是被换掉的吗?
是那个老妇人不知道?
那个老妇人是当时接生的稳婆,璃墨说她一直把孩子送出宫呢,怎会不知道?
是那个老妇人说了慌?
她都快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说谎?
那怎么会?
怎么会?
德妃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德妃是怎么知道琉璃被换的事的?
老妇人一死,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阿玛和停暮了吧,那怎么会让德妃知道?
不,不对,知道这件事情的,还有,我最亲爱的妹妹,璃墨······
“纳兰牧识,你想好了吗?是要将璃墨过继给凌柱,还是要停暮死?”
“牧识,不要,不要管我。不要将璃墨过继给凌柱,否则,德妃就无所顾忌的对付纳兰家了,到时候,我们还不是难逃魔掌?不如现在用我一个人换大家相安无事。”停暮有气无力的吐出这些话,语调里却盈满了坚毅。
“不,停暮,我已经亏欠你很多了,我不能再欠你一条命啊。”
“牧识,不可以······。”停暮的语气里忽的有了让人动容的苦楚。
“怎么样?纳兰牧识,选好了吗?”德妃不无得意的说。
当年,纳兰牧识见停暮将德妃给的琉璃塞在琉浅的襁褓里,心里不禁一惊。但是停暮说:“一旦东窗事发,德妃一定只会保护自己的女儿,她会用尽各种办法保护她的。泊月已经去了,你不希望你们的女儿还未好好活过就惨死吧?”
“只是,停暮,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可一旦你这样做了,万一德妃知道了,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你。”
“泊月是我的好姐妹,而她又那么深爱你,我怎么会舍得你们的女儿出事?我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停暮也老了,牧识自己也老了,可是,牧识知道,有一些东西却不曾老去,反而在时日的打磨里越来月光滑透亮,闪着岁月的光华。
“好,我答应你,将璃墨过继给凌柱抚养。但是你首先就要放了停暮。”
“可以,我会放你们回府,但是,你们应该心里有数,你们一个也跑不掉。”说着,德妃示意公公将停暮放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停暮靠在牧识的肩上,如果时光倒回二十年他们的心里该小鹿乱跳的幸福,可现在,牧识握着停暮的手,抚摸着她的伤口,心里却浮起一阵阵的悲凉。
回到府中天色已经大亮,几个官兵虽一到府门口就驾马车走了,可是大家都清楚,他们是走不远的。
阿玛先将停暮拥入房间疗伤。停暮的一只脚被打的脱臼了,手腕上有深深的勒痕,全身上下遍布的鞭子抽过的痕迹。阿玛仔细的处理过脚上的伤后,就留下琉浅给停暮上身上伤的药。
“盈宵,哦,停暮姑姑,疼么?我要是弄疼了你,你告诉我,我再轻点”
“不疼,你的手要比你阿玛那双男人手轻多了。”
“姑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啊,你一定有很多疑问要问吧。”
“停暮姑姑,都二十年了,我额娘也早就死了,为什么你和阿玛不在一起呢?”
“呵呵,这孩子,我还以为你要问关于你的身世的。”
“姑姑,你回答我啊。”
“我和你阿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额娘那么爱你阿玛,若我们真的在一起了,等哪天我到了地下,有什么脸去见你娘呢?”
“就是因为觉得愧对我额娘,所以二十年了,你们都没有在一起?”
“在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年来,我和你阿玛彼此相伴,什么大劫大难,小灾小病都度过了,也就不在乎是否真的在一起了。”
“那你不会后悔吗?明明有机会在一起的?”
“不会啊,傻丫头。”停暮笑了。
“为什么?”
“因为有二十年的相守,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们不贪恋,不会有再多的奢求。”
琉浅无言,默默退出停暮的房间。虽然心里的震撼在翻江倒海,但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琉浅快步行至璃墨的房间,房间的门紧闭着,琉浅安静地听听,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于是琉浅破门而入,里面干干净净,半个人影都没有。
“别费劲了,我想,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德妃就将她带走了。”身后传来阿玛的声音。
“他们会带她去哪?”
“多半在德妃的宫里,就等着我和凌柱谈妥之后,就将璃墨送过去。”
“为什么一定要你将璃墨过继给凌柱?”
“凌柱和德妃的关系甚好,过继给他也是我意料之中。想必是德妃早与凌柱商议好,之后就等我上门,待我们谈妥,凌柱就会派人去宫里接璃墨。”
“阿玛,接下来,璃墨走后,德妃会怎么对付我们?”
牧识走上去拍着琉浅的头:
“阿玛也不知道,但是总不会对我们好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
牧识看着琉浅担心的神色,微笑着拥过琉浅:
“浅儿放心,阿玛一定会保护浅儿,不让别人欺负浅儿的。”
琉浅可以听见阿玛的心跳,那样平和安稳,像是日暮时的海面。但琉浅看不见阿玛的眼睛里有一片夜,夜里的山头,堆满了坟。
明日,又会是怎样的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