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身玄黄翟衣的齐后在映云殿前下了凤舆的时候,她看到映云殿内炉香袅袅,气息幽幽,一派整洁素净,低调之处却又不露声色地显示出奢华。
“文宝宝,好会过日子。”
齐后把目光从老楠木大门上点缀的珍珠贝填花移到屋子里面,一身红衣的文宝宝低首浅笑着,迎出门来,秋日的阳光透过老楠木大门映进文宝宝身上,半是明媚照人半是幽暗艳丽,像一朵奇异的扶桑花。。
一阵强烈的不快,攫住了齐后的心。
文宝宝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脱下了自己的鹿皮指套和短打,只来得及抓起一件手边最近的衣服套到自己身上,刚刚整理好衣服领子,齐后就已经来到了门口。她一口粗气都还没有喘上来呢,对方又是皇后,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因为怕一说话就气喘吁吁的,会引人生疑,所以只好一直闭着嘴巴,嘴角微微翘起算是表示礼貌了。
她用最缓慢的步子走向齐后,同时争取时间调整内息,舒缓呼吸。
好歹在到达齐后面前的时候,文宝宝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齐后笑容灿烂,“妹妹不必多礼。”
“听说娘娘要来毓阳宫喝茶,我还以为你至少得过个一时三刻才来呢。没想到这就到门口了。”
文宝宝纯属是没话找话,不过听在齐后耳里,却是另外一种滋味。她不动声色地说,“哦?这么说来,妹妹你是不欢迎我这个做姐姐的了?”
文宝宝一愕,虽然知道齐后这次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可是也发作得太快了吧?文宝宝真搞不清楚皇后对自己的敌意到底从哪里来,她都快跑路了,难道还担心自己争宠?
“这是什么话呢!你这么说真是冤枉我了。不过娘娘大驾光临,也得腾出点时间让我准备一下嘛。对不对?”文宝宝嘻嘻一笑,态度真诚,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如果齐后再继续抓住这些细节大做文章,她也未免太不会做人了。
于是齐后果然没有吭声。
文宝宝接着说,“也罢。过门都是客,娘娘既然来了。我这里虽然诸般事物还不齐备,好歹还是有些粗茶点心的。听太后说,娘娘是个风雅人,要不我们就到那边水榭上去吹吹风,喝喝茶,吃点心吧?”
喝茶吃点心?
齐后暗暗皱眉,贵族之家,从来都是品茶赏景,怎么这个文妃如此粗俗,把好好的一件风雅之事,说成了吃早餐一样?
这么一想,又想到景渊竟然偏宠这个粗俗无礼的文妃,而对自己冷淡,齐后心头之气不由得又多了几分。
她和文宝宝跟着引路的太监,往映云殿旁的小路走去,沿着那条活水,经过映泉阁,绕到了映云殿后,来到了毓阳宫的后院。
院子不大,倒也佳木葱茏,一个小小水榭建筑在活水源头上,旁边种了好几棵比人还要高的大桂花。现在已经深秋时分,正是桂花开的时节,满院都是扑鼻的香气。
齐后来到水榭前,且不急着走进去,而是在那些桂花前停下了步子,“花气袭人知昼暖。”
她点点头,又说,“这么多花儿里,我最欣赏桂花。”
“是吗?我也喜欢桂花呢。娘娘为什么喜欢桂花呀。”
文宝宝听出了齐后需要一个人引出她下面的话,于是很配合地搭讪,齐后微微一笑,“桂花虽然香气扑鼻,但是不妖媚不艳俗。真真是秀外慧中。”
一旁的瑞香听了,脸色不由得一白。皇后娘娘这么说着,不是明指穿得像个红灯笼一样明艳的文妃吗。
这是指桑骂槐哇!
偏偏文宝宝是个半分雅骨都没有的家伙,事实上打从齐后刚才念那句诗开始,她就不知道齐后说的是什么了,也就顺着齐后话头胡掐罢了。
她更不明白秀外慧中这种文绉绉的词是什么,所以她无动于衷地笑了笑说,“娘娘不愧是大家闺秀,读得书多说话也漂亮。我倒没有想得那么复杂。话说,这桂花长了好多年了。我正想着过几天让人采了这些桂花下来做桂花糕吃呢。桂花可好吃了,我最喜欢它啦。”
文宝宝话音未落,瑞香赶紧低下头去,掩饰自己差一点发出的噗嗤一声。而且瑞香敢肯定,她看到站在皇后身后的瑞芳,不知道为什么悄悄地掐紧了自己的裙角,那动作用力得要命。
齐后鼻孔张了张,终究还是牵动嘴角再次笑了起来,“是吗?那到时候倒要尝尝妹妹这边的好桂花了。我们进去吧。”
文宝宝乖乖地跟着齐后进了水榭,然后和齐后面对面坐了下来。可是齐后坐下来之后,迟迟不说话,也不让上茶。最后文宝宝按捺不住了,她拍了拍手,瑞香领了几个小宫女捧了各色盒子上前来,文宝宝打破了僵局,卖起了好:“娘娘,要不要尝尝我这里的白糖糕?从南边抄回来的方子,好吃得很。”
“啊?噢。好的。”
正在出神的齐后,仿佛恍然大悟一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放下吧。我带了点茶过来,咱们喝茶。”
“好啊。喝茶吃点心。”文宝宝呵呵地笑了起来——她不知道,齐后一向是没有吃点心的习惯的。
尤其是在品茶的时候。
现在,为了达到她此行的目的,齐后纡尊降贵地,委委屈屈地,生平第一次就着自己的花茶吃起了白糖糕。
齐后从心底里觉得这种举动是对她的好茶的最大亵渎!所以齐后是抱着一种为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大无畏牺牲精神,去咬下这块白色的小东西的……
“哎哟——好甜!”
才放了一小块进口里,齐后几乎马上就花容失色,差点没吐了出来。
一向不喜欢吃甜食的她,觉得整个皇宫的白糖是不是都放进了这块小小的白糖糕里!
完全无法下咽嘛!
齐后开始觉得文宝宝是猜到了自己的来意,所以把自己骗到这里来故意整自己——她倒没有想到,提出来水榭的,正正是她齐笑雪自己。
“甜吗?难道厨子今天糖放多了?”文宝宝连忙夹了一块丢进嘴巴里,嚼了几嚼,“不会呀——跟以前的味道一样。娘娘你口味比较清淡,可能接受不了白糖糕吧。那要不尝尝这个藤萝饼?这是用新鲜的草叶汁做的,甜味都是来自草叶汁自己的清甜,一点儿糖都没放。”
说着,文宝宝把那碟墨绿色的,制成小叶子形状的糕点往齐后面前让了让。
齐后看到藤萝饼的颜色,脸色变得和点心一样有点发绿了,不过她还是夹了一块,然后闭上眼睛,把藤萝饼送进了嘴巴里。
“怎么样?好吃吗?这是我最喜欢的点心之一呢——”
文宝宝闪耀着一双星星眼,盯着齐后。
“哇——”齐后再也忍受不住,整块点心吐了出来。瑞芳连忙抢上一步,用帕子托住齐后吐出来的点心,齐后已经不是花容失色那么简单了,她美丽的脸现在皱成了一团破布,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死死盯着文宝宝,挣扎着从嘴巴里往外挤字眼:“这、这东西里面有——有——”
“里面放了一点点洋人进贡过来的可可,好吃吧?”
文宝宝很难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情,这种她亲自改良的,里面放了甜中带苦,苦中带甘的可可的“文记”藤萝饼,可是经过了景渊那条对甜食挑剔无比的皇帝舌的考验的呢。
齐后的脸色更难看了,而且开始打起很响亮的饱嗝,“呃——你竟然——呃——在里面——呃——放可可——”
齐后说不下去了,她打嗝的频率越来越快,很快,齐后就透不过气来。一时之间,水榭里充斥着齐后发出来的、响亮的“呃”“呃”声,像某种古怪的青蛙在发-情。
文宝宝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她大声问,“娘娘,娘娘你怎么啦?!”
回答她的,是齐后一声异常响亮的“呃——”,而且还拖长了。
“瑞芳,娘娘怎么了?”
文宝宝看着打嗝打得脸色开始发紫的齐后,把目光投向了她能想到的、现场最了解齐后的人——瑞芳。
“文妃娘娘,你这次真是好心办坏事了……”瑞芳苦笑着说,“皇后娘娘她,身体是很健康的。但是就是一样,对这些洋人的食物反应会很强烈,只要吃那么一星半点儿,就会不停地打嗝……”
“呃——呃——呃——”好像是为了有力地证明瑞芳的话,齐后响亮地打了三个嗝,其声音之响,其气魄之壮,完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倒很有梁山好汉的气势。
“我真的不知道啊!会有这种古怪的毛病的吗?”粗生粗长的文宝宝,从小只有吃不饱的时候,哪里想过对什么食物还会过敏,“那、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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