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沈兮一边起身,一边捏着微麻的腿。
话音甫落的瞬间,人已被司不遇揽住带入怀里,紧跟着腾空而起。得陆流云相助那晚已尝试过轻功的奇妙之处,今夜星空清明,沈兮胆大了些,瞬间失措之后忙不更迭往下看。碧油油的菜畦远去,错落有致的王府掠过,高大葳蕤的树顶在脚下梭过,还有耳畔嘶嘶的风……
和乘飞机不一样,甚至和直升机都不一样,此时此刻,颇有自由翱翔之感。
不知不觉环住司不遇的腰,她兴奋粲笑:
“要现在开始学武,有没有可能达到你这种轻功水平?”
“因人而异。”司不遇垂眸,她四处乱看的笑颜在夜间让人一时目眩神迷:
“若学习者是你,只怕此生也难。”
“……”
一刻不怼我,你就不舒服是吧?
明晃晃横了一眼,沈兮抓紧时间享受这难得的待遇。
少顷,司不遇扣紧她落在城北一座无人院落里:
“里面有夜行衣,去换。”
“这么小心?”
沈兮咂舌走进亮着一盏油灯的房间,不由奇怪待会要见的是什么大人物。换好衣物,乘上马车,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从星斗观测,一直在往北。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在一处农家院落前。夜黑如墨,寒枭啼叫,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司不遇忽然止步,在黑暗里准确攥住沈兮的手:
“不便点灯,跟着。”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隐隐还有一层薄茧。
或许是目不能视,沈兮觉得能清楚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更有好闻的沉水香混合着男人特有的阳刚之气袭来。不受控制的,双颊开始发烫,紧跟着,连心跳也快了。这时,两人手牵手从隐藏楼梯下到又凉又暗的甬道,察觉到她的变化,司不遇罕见的温和开嗓:
“不必紧张。”
“……”
哪里是紧张,明明是……
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那点难以描绘的感觉,沈兮脸更烫了。
还好,这时两人来到一扇透出火光的石门前。
像是红外感应般,石门闷闷旋开,一个身穿浅灰长衫的男人坐在石屋里,大概四十五左右,黑发挽于木簪之下,两鬓微白,身影清瘦修长,单从背影看已显风度。待他转头,剑眉朗目间尽管夹杂岁月痕迹,但仍然气质卓尔,让人颇能遥想年轻时的丰神俊朗……
他起身,弯腰行礼,动如行云流水:
“给王爷请安。”
“先生不必多礼。”
司不遇抬手虚扶了一把。
见沈兮直勾勾盯着人打量,明知她只是单纯好奇,心中也诡异的不是滋味。
他开门见山:
“这是王妃,是她救回老祖宗,也是父皇密令她继续调查染青下毒、自裁一案。沈兮,这位是宋之堃先生,若干年前曾高中探花郎,之后,远离京都,回归故里,绣州极负盛名的清河书院便是宋先生任教之处,他也是……”
“给王妃请安。”
“宋先生,抱歉。”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宋之堃愕然抬眸,看向花容玉貌的女子:
“王妃这是……”
“先生来自绣州,王爷方才又那般介绍,想必先生乃青嬷嬷旧人。”
早在确定文帝和染青之间关系复杂,沈兮就脑补出许多狗血的三角故事,只是没想到三角中的另一角是这般知书达理清雅懂礼的人物,“当日我奉父皇母后之名调查老祖宗被毒一事,从某种程度来说,是我的调查,导致青嬷嬷……还请先生节哀。”
宋之堃的眼周,有很明显的疲倦和悲伤。
想必,是为染青死去而起。
一抹赞赏在眼里升起,宋之堃再度认真审视身量纤纤的女子,这般观察入微,又得鬼医亲传,难怪能第一时间发现老祖宗身中奇毒,也难怪能很快抽丝剥茧,在好几条线索中圈定毫无破绽的司制局。他看一眼风光霁月的司不遇,拱手赞道:
“王妃心细如发,当真聪慧。”
“嘿嘿,多谢夸奖。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快说正事吧。”
宋之堃被藏得这么仔细,足可见染青一事却有内因。
况且,沈兮偷偷瞄了一眼清俊无双的男人,以他的心思,只怕不单单是调查真相这么简单,肯定会有不小的动作,甚至……和西北侯相关!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就忍不住兴奋,一种即将做局、控场的兴奋!
司不遇悠然坐去石桌旁。
见他从始至终眼神平和包容,和初见那晚嗜血如麻截然不同,宋之堃顿时明白。
请两人落座之后,他开始讲述和染青之间的过往。
染府乃绣州府衙庶出小姐,她聪慧伶俐,一手绣艺惊艳无双,尽管庶出,却颇受其染父和只有儿子的嫡母喜欢,因此,染氏夫妇做主,给她订亲,对方乃绣州颇有诗书之名的林家长子林度。因是世交,林度和染青算得上青梅竹马,一直一起玩耍。
得知两人将来要结为夫妇,年长三岁的林度越发觉得染青格外不同。
一年之后,染家遭遇灭顶之灾。
染父被查贪墨赈灾银两数十万两,先帝震怒,抄家赐死,并且清查所有和染家相关的人事,林家被牵连其中。染氏夫妇和染家嫡子身死,只余下染青发卖为奴,被累极的林家散尽家财托关系,求了平安出逃绣州。
林度想带染青走,可他还只是个孩子,父母拒绝便也无能为力。
出逃路上,林家遭遇悍匪。
林氏夫妇和仆从被悍匪杀死,从而赢得林度驾车出逃的时间。
悍匪杀人越货,自不愿留活口,对林度穷追猛击。
之后,马车坠落山崖,林度遭受重创失去记忆。
他很幸运,被一对路过的商人夫妇救了。
之后,世间再无林度,多了一个宋之堃。
宋之堃展露出惊人的读书天赋,万般只有读书高,并无子息的商人夫妇便精心栽培聘请名师,宋之堃也很争气,一路披荆斩棘,最终获得参加京试资格。他饱读诗书之余,也曾和养父母行走宋国大地,眼界自比普通读书人高,斩获探花。
那是他人生最得意的一天,却也是最恍惚的一天——
那日先帝赐宴,他再遇入宫为婢的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