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中与一个叫做东关的村庄有缘。
自上世纪60年代初随父母进入县城,直到80年代初因工作调动离开,我在这个如今被称为“金都”的县城住了20年。这20年中,我曾两度住在东关村,历时12年之久。东关有我熟悉的街巷,东关有我儿时的伙伴。
在我儿时的伙伴中,有一个名叫殿林的男孩子,少我两岁。儿时的印象中,殿林矮矮的,瘦瘦的,肚子瘪瘪的,裤腰带总是系不到应有的高度。那时,全国人民都在挨饿,他这个样子我们也习以为常。殿林的父亲是一位革命伤残军人,腿有残疾,总是拄着一根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在街上。累了,他便两腿叉开,双手将拐棍柱在胸前,目光炯炯,样子十分威严。后来,我读到著名作家陈世旭的短篇小说《小镇上的将军》,脑海里便立即浮现出殿林父亲的形象。
东关村东有条河,名叫城东河。那时的城东河一年到头流水潺潺,河面时宽时窄,河床长满了芦苇和青草,水在草中流,草在水里长,鱼在水中游。我和殿林们在水草中放牧,在小河里捉鱼,最常用的方法是用泥沙垒一道围堰,圈起一个水湾,然后用手或小桶将湾里的水舀到湾外,湾里的水越来越少,藏在水草根下的鱼虾便纷纷落入我们手中。长大了我知道这叫竭泽而渔。捉到的鱼虾,大一点的就在河边烧着吃了,小的各取所需,有的带回去喂猫,有的带回去喂鸭。
每到汛期,天降暴雨,平日里宁静温顺的城东河便成了暴躁无羁的黄龙,激流打着漩涡,发出隆隆的巨响,向着远方奔腾而去。大水过后,给河床留下了一个个一两米深的大水湾,这是天然的游泳池,我们将衣服挂在河边的树枝上,赤条条跳进静静的大水湾,打水仗、捉鱼虾,尽情地嬉笑、打闹,直到累得筋疲力尽,直到河边传来大人们焦急的呼喊,我们才不情愿地爬上岸。
夜里躺在土炕上,梦境还是在河里。城东河,我儿时的乐园。
城东河里,我和殿林一起捉过鱼虾;收获后的菜地里,我们一起用贪婪的目光搜寻着那一片片落在地里的菜叶……
岁月像城东河的水,流走了春夏秋冬,也流走了我们的人生年华。弹指一挥四十多年,当我今天再来到城东河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
这就是当年的城东河么?
河两岸的土堤已变成平展展的柏油马路,马路边上,伸进河床的部分,凌空崛起了一座童话般的世界,上千米的长堤上,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建筑竞相媲美。******风格的、俄罗斯风格的、古罗马风格的,城东河两岸就像一个展示世界建筑风格的画廊。一道五彩缤纷的彩虹桥飞架东西两岸,更增添了这片建筑的魅力。
这就是当年晴天一街尘土,雨天一街烂泥的东关街么?
宽阔的大街中央是郁郁葱葱的隔离带,街两旁楼房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霓虹灯、广告牌争奇斗艳,东关街如今成了招远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当年我们拣菜叶的菜园地,如今成了一座建筑面积3万平方米的商业城。
当年的东关村哪里去了?孩提时代的伙伴们在干什么?
带着一连串的问号,我走进了一座气势雄伟的大楼,这就是今日东关村的办公大楼。和今日许多中国农村一样,今天的东关村对外有一个响亮的名称:山东金城集团,是国家级乡镇企业集团、农业产业化国家重点龙头企业。
这个有着20亿元资产、30亿元的年销售收入、年创利税8000余万元的企业集团的董事长,就是儿时的伙伴李殿林。
今日的殿林早已不是儿时模样。童年的艰难没有耽误他的成长,高大魁梧的身材,举手投足间显示着成熟与干练,眉宇间已没有当年忧郁的眼神,而是充满自信与坚定的目光。
1985年,正值而立之年的李殿林担任了东关村党支部书记。那时,东关村只是一个人口不足500多人的小村庄,村集体的账本上,只有20万元的家底,全村年人均收入250元,日子窘迫而寒酸。
天高任鸟飞,大潮起蛟龙。改革开放的大潮激荡着中国大地,也激荡着殿林蓬勃的雄心,他决心带领乡亲们大干一场。利用地处城区的优势,殿林大手笔地拉开二三产业的建设布局。2万平方米的商业城,4万平方米的金城广场、4万平方米的金府商厦,引来了肯德基、同仁堂、佳乐家、振华等一大批国内外著名商家纷纷加盟,年营业收入15亿元的东关商业圈焕发着勃勃的生机,偌大的商业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就在人们为东关商业圈的成功而欢呼的时候,建筑面积8万平方米的金都家居生活广场已开工兴建……
原来的东关村建成了商业城,现在的东关村哪里去了?
殿林将我带到了他们的东关新村。一尊扬蹄奔腾的骏马雕塑下面,黑色的大理石基座上,镌刻着原全国政协副主席程思远题写的三个大字:东关村。1993年,东关村160户村民就全部搬进了这座东关新村。只有两位老人的户住80平方米,三口以上的家庭住110平方米,身为“一把手”的李殿林也和村里人一样,住110平方米的房子。2012年起,村里开始重新建设户均190平方米的高标准的东关新村。村里还投资5000万元建起了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教育体系,村里的孩子们不出村,就可以从幼儿园读到高中。村里年满60岁的男性、年满55岁的女性村民每人每年补助1万元。村里的“文化大院”、“老年之家”、“职工夜校”歌声飞扬,书声琅琅……“烟台市十强村”、“烟台市小康村明星村”、“中国最具生命力民营企业”的奖牌挂在金城集团办公楼的墙上。
当我喟叹东关村近30年的巨变时,殿林也感慨万端:“嗐,没有改革开放,还不是挣工分吃饭的命?!”这话说得实在。无论我怎样展开想象的翅膀,也无法将眼前的东关与40多年前的东关联系到一起,无法将眼前的殿林与当年的殿林联系在一起。
前些年,企业改制大潮风起云涌。许多原本属于集体的企业变成了私有制和股份制。殿林经过深思熟虑,没有实行“一刀切”,没有全部“卖光光”,而是实行了“不动产租赁,动产出售”为主要模式的企业产权改革。实践证明,这样的体制模式同样为企业发展注入了生机和活力。如果按通行的做法改制,殿林不是亿万富豪,也是千万富翁。我问殿林:“人家都卖了,你为什么不卖?”殿林笑了,他告诉我:“现在的金城集团有20多个下属企业,20多亿的资产,上万人在这里工作,一年为国家贡献8000多万元的税金,企业做到这个份上,就不单单是村里的,也不是哪个人的,是国家的,是社会的,我肩上挑的是社会的责任。”殿林还告诉我,他和村“两委”成员不是拿年薪,而是挣工资,工资是上级政府根据绩效确定的。
话说到这儿,我无言以对。不知怎的,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殿林父亲拄着拐杖伫立街口的形象。或许正是这位老革命伤残军人的血脉,是共产党人的责任和使命让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好样的,殿林兄弟!全国劳动模范、省人大代表、全国优秀乡镇企业家、影响烟台十大功勋民营企业家的称号对你来说,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