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帝国天绍元年夏,高皇帝初登大位,崛起于北方白山黑水间的丹真族屡屡犯边。
苏耶城是帝国北部的一座边防城,为抵御野蛮民族入侵,城主赫连勃勃大将军命工兵垒城墙、造武器、建城寨。
垒城墙不能用黄色土石块,需到距边防城五十公里处的天贺山凿取花岗石运回城中,还需将花岗石切割打磨成大小一致、棱角分明的方形块状,方能配合混泥土浆上墙。
周义的家乡连年闹灾,粮食颗粒无收,实在过活不下去的他为混得一口饱饭,在亲戚的介绍下成为赫连勃勃大将军手底下一名工兵,主要任务是跟随工兵小组三组组长张民将天贺山中的花岗石块一一运回城中。
造武器是门极讲究的技术活。
拿刀来讲,刀身要薄、刀口要利、刀柄要好握。
对剑的要求亦是如此,不过常年与丹真族骑兵作战的宋帝国边防军更习惯于使用刀而非剑,因而剑造得极少。
至于铠甲的要求只有两点,一是轻,要尽量轻,主要为减轻士兵行军作战的负担;二是厚,要尽量厚,厚到敌人的刀砍不进、箭射不穿。
这两点要求本就互相矛盾,要想铠甲的重量轻,所用材料一定要少,材料一少铠甲的厚度势必大打折扣,二者只能兼顾其一,或是权衡兼顾。
建城寨是宋帝国抵御外族入侵最有效的方法之一,在边防城边上建一座面积不大的新城,城中只驻扎士兵,外族一旦来犯,新城士兵可配合边防城士兵内应外合作战,势必让敌人有去无回。
傍晚时分,晚霞映红了西边那片天,连云彩都披上了一层红衫,远远望去美极了。
高墙之上站了一个少年,清秀的俊脸红红的,仿佛也是受了这霞光的感染。
此刻少年无暇于西边的美景,一双明亮的黑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城墙之下一块块大小不等的花岗石,左手食指尖上下左右反复挥动,嘴里小声地默念着七七八八的数字,右手手指似是在配合记数。
按照组长张民的吩咐,周义需将每日运回城中的花岗石盘点出一个具体数目上报,为了保证记数准确不出错,周义来来回回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晚霞渐渐褪去,夜色笼罩大地之时,方才借助云梯从高墙之上慢慢而下。
落地后的周义,将目光看向了城墙之上,那里除了漆黑一片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呼啸的寒风刮过周义稚嫩的脸颊,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世界。
他想象自己成为了一名修行者,掌握了光明的力量,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眼前这小小城墙瞬间即上即下,翱翔天际也不是什么难事,脑海中尽是自己飞天的画面......
风越刮越大,地上的各种细小杂物被狂风一一卷起,击打在城墙上、石柱上、花草树木上,甚至周义的身体、脸颊之上。
少年如梦惊醒,脸上的刺痛感阵阵来袭,顺手从地上拾取被吹落的黑色围巾,本能地将整个脑袋耳尖之下的部分包裹起来,在黑夜中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拖着疲惫的身心艰难地往住处而行。
回到住处的周义,第一时间关上了房门,将呼啸的狂风挡在了门外,通红的耳朵听着门外的风声,心中生出一丝凉意。
将油灯点起,本就不大的房间被尽数照亮,周义环视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到了房屋中间的木桌子之上。
一个满是缺口的瓷碗装了满满一碗米饭,米饭之上覆盖着几片青色的蔬菜、两块白色的豆腐和一块几乎无肉被炸得金黄的排骨。
不用猜想,这定是热心肠的组长张民给自己留的饭菜,看着桌上冰凉的饭菜,周义的心中却生出阵阵暖意。
夜已深、风已停,周义却还未睡。
境况再苦,每晚的夜读已成为周义一个改不掉的好习惯,很多人知道他有夜读的习惯,却没有一人效仿于他,反而数次劝诫于他,每天干活如此之劳累,到了晚上又何苦再要折腾自己!
因为大多数人坚信一个道理:活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凭借读书改变命运宛如天方夜谭之举。
不是周义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只是他认为读书是好习惯,既然是好习惯又为何要改掉?何不将它坚持到底,至于结果他从来不关心,对于现今的他而言,能够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自周义成为边防军工兵以来,组长张民一直对他照顾有加,也是唯一支持他夜读的人,正是有了张民的支持,周义才有机会从军中的书楼中借出书来学习充实自我。
军规何其严苛,像周义这种下层的工兵哪有资格去藏书楼借书?要不是负责看管书楼的钱大叔受张民之托给周义开绿灯,否则周义哪有这么多书可看、可读、可学。
世上的工作大都单调无趣,尤其是作为边防军的工兵,忍受苦闷、耐住寂寞、守得住军规是必须的,否则无法在军中立足。
除借书外,周义一直是个本分的年轻人,工作上服从安排,生活上只求一碗饱饭,每天做着自己的修行之梦,喜怒不形于色。
周义每日早出晚归,不是在前往天贺山的途中,就是在运花岗石回城的路上,两点一线的生活何其无聊,每晚的夜读成为他最大的乐趣。
黑夜越深环境越清幽,除了门外狂风骤雨的偶尔打扰,大多数时候周义可以安安静静的夜读,沉浸在书的世界,披着黑色棉大衣伏在桌上进入梦乡。
案头的油灯在深夜的无尽黑暗中如萤火虫般渺小,渺小到随便一丝微风足以令它熄灭,但它却是照亮周义内心的一盏明灯。
啪啪啪,不太响的几声敲门声惊动了沉思中的周义,将书签放入书页,合上书本,端起案头的油灯护在黑色棉衣之下,伸出右手缓缓地打开了房门,由于对流风的作用,房门打开的瞬间一阵微风迎面而袭,周义立即侧起身子将棉衣下的油灯护得更紧,深怕被风给吹灭了。
再一看,门口站了一个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想必是常年经受风吹日晒的结果,中年男子脸上的皮肤相比周义显得黝黑而粗糙,看面相是个憨厚老实之人,来人正是组长张民。
张民满脸微笑,双手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羊奶,周义赶忙邀请组长进屋。
“就猜你小子还没睡,我和钱大叔热了一锅羊奶,给你送一碗,赶紧趁热喝了,对身体好。”张民张口说话,露出口中雪白的牙齿:“时间很晚了,我就不进去坐了,你喝完羊奶也早些休息。”
周义伸出右手接过张民手中的羊奶,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男子,闻着浓郁的奶香,心里暖暖的。
“谢谢你,张大哥。”在周义心中早已将张民当做自己的亲哥哥一般看待,只是他不善言语,除了说声谢谢,叫声大哥,再也说不出其他的新鲜词汇。
“客气什么,兄弟。”张民随手拍了一下周义的肩膀。
“走了,不要看太晚,否则下次不让钱大叔借书给你。”张民的话威胁中透露着关怀,周义听着心里更暖了。
“好的,张大哥。”周义微微道,张民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
周义满心欢喜地关上了房门,将冒着热气的羊奶和棉衣下的油灯一一放回桌上,伸手端起桌上的羊奶,大口喝了起来,片刻功夫满满一碗羊奶被周义一饮而尽。
吹灭了桌上的油灯,凭着熟悉的感觉躺倒在床上,看着眼前的黑暗,周义心中感慨良多。
黑暗本该令人产生恐惧,孤独本该让人生出寂寞。黑夜中,独自躺在床上的周义却没有这种感觉。
周义认为自己并不孤独,有工兵兄弟和花岗石的陪伴,有张民大哥的关心和帮助,夜晚可沉浸在书海中漫游,在睡梦中还可做着自己的修行之梦。
如此想来,深夜里的黑暗一点也不可怕,黑暗下的孤独反而成了一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