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诚从乡下收集土货来到县城转手卖给张斟,然后又从县城驮回黑石镇紧缺的货物回去贩卖,凭此正当小生意养家糊口。
此番,从乡下运来的货已经转手完毕,李德诚领着梦三哥前往批发市场收集回黑石镇的物资。
批发市场附近有家药铺,郎中有几分渡人离苦难的本领,深得博野县百姓芳心,因此,药物销量也是一个可观的数据。
马车路过药铺前,车轮咕噜噜声响扰到药铺里正在给人抓药的郎中。
郎中是个年过半百腹裹菩提肠的好心人,名叫柳丙苏。
柳丙苏扭头往车队看去,发现是李德诚,立马呼喊:“李商贩留步。”
柳丙苏年事虽高,手脚却还算麻利,很快就把配备好的药简单包裹并递给前来抓药的人,然后提提马褂走向李德诚。
李德诚勒马,扭头朝药铺看去。
梦三哥也把目光投过去,发现前来抓药的人竟然熟人。
“许鹰,是你呀!”梦三哥跳下马车,朝刚从药铺出来的许鹰走去。
“你咋跑这里来了,不是在张斟家忙活吗?”梦三哥指头撩撩被许鹰拎着的药包,“哟,张斟手底下不是有自己的药铺吗?竟叫你来别人家药铺抓药。”
许鹰抬起手,掂掂药包,目光全落在药包上,“这不是给东家抓的药,而是我爹娘病了。东家虽然有药铺,不过,咱穷,而这家药铺便宜。”
许鹰三言两语道出许多苦涩。
梦三哥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爹娘病了,难怪你总是闷闷不乐,和黑石镇上的初次见面感觉大不相同。诶,你爹娘的病好转了吧?”
“我爹是旧疾,我娘是新病。前几天我娘突然病发一直没个消停,不过,这两天已经稳定下来了。”
梦三哥拍拍许鹰的肩膀,“保持坚强,没有迈不过的坎儿。”
许鹰点点头,冲梦三哥说了声谢谢。
梦三哥摸摸兜里,兜兜干净得难受,“我太大意让贼人吧钱袋偷走了,想帮你又有心无力。”
“你的意,我装在心里头了。”许鹰浅笑道,“放心吧,我还能经受得住。我先走咯,得赶时间回家熬药然后还需去干活呢,耽误太长时间的话张老板会不高兴。”
梦三哥与许鹰寒暄的同时,柳丙苏也与李德诚在对话。
“李商贩,回去后可否替我收集些草药。”
“这事只能抱歉了,我的货全让张斟包了呀。”
“哎!”柳丙苏无奈叹口气,夹杂着点绝望的味儿。
“兄台为何叹息?”
柳丙苏苦笑,举头望向自己药铺的牌匾,“看来这牌匾该拿去烧火了。”
李德诚不明所以,“何出此言?听说你这药铺蛮受百姓敬爱的呀。”
求助遭到拒绝,柳丙苏挥挥手当作打扰的歉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提也罢。”
“柳郎中请留步。”见柳丙苏道别要走回药铺的意思,李德诚出口叫唤,“你摘牌匾烧火,跟我是否供你药草有何关系?”
“说来伤感情。”
“但说无妨。”
“这张斟就是个无良奸商,垄断这县城里的市场之后就坐地起价,一年比一年狠,从他手头上进药的成本太高了。要知道,咱们博野县的百姓生活艰辛,大多数都是穷苦百姓,而生病又在所难免。我若是提高药费嘛,很多百姓会拿不出看病钱,作为一个医者,眼里容不下疾病折磨人呀。我若是照顾穷苦百姓只收取适当经费嘛,这进药的成本又摆在这。虽然不少人喜欢到我这抓药,但是我这活儿越做越赔本,家里人都在骂我败家也就算了,我能忍得住骂名,遗憾这些年积累的家底也都已被我败得见底,这牌匾是时候摘掉了。”
柳丙苏长呼口气,如同吐出心中的苦闷,“别提菩萨心肠,就算真是菩萨,这菩萨的肚子也瘪呀。”
梦三哥与许鹰道别后回到马车,正巧吧这话听入耳里,忍不住插嘴,“既然百姓敬爱你,你让百姓把采到的药卖给你不就得了嘛,用得着说得这么惨吗?”
柳丙苏望向梦三哥,耐心说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这药铺的药草呀,缺哪味补哪味。而百姓采药是多样性,采到的药拿来卖的时候呀,没几个人愿意多跑一趟路特意送我这儿让我挑,人家直接送往收购点一次性出手,节省大把时间。换句话说,大家都挺忙的,有几人愿意迁就?”
梦三哥切一声,“既然人家不迁就你你还当个菩萨干嘛,叫他们病一次苦一次哭着来求你。”
柳丙苏摇摇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小兄弟,你这心境得改改。”
“改毛,谁给我温柔我就还谁善意,谁叫我痛苦我抽他屁股,恩怨分明,我觉得这样挺好。”梦三哥哼哼,“倒是你,有句话说咋来着,穷则独善其身,而你,善过头了。你这性子得改,不然啊,济怜不了世人,自己已先凉了。”
柳丙苏瞅瞅说话不靠谱的梦三哥,“就拿许鹰来说吧,就是你刚与之寒暄的那个人,你是否认可他?”
“他挺好的呀。”
“哪方面挺好?你可知道他有多可怜?为他爹的旧疾,他小小年纪就出来当苦力。近来,因他娘病了他四处求医皆因囊中无银而被拒绝。”
“没银子看病?难怪他刚才说你这药铺抓药便宜。”
“现在知道了吧?我跟你说,就在方才月吟楼一位厢房公主往街道上散财,许鹰恰巧路过拾到点好处便匆匆跑我这来抵押药费。他都没舍得哪怕是花一枚铜板去买个热乎的馒头垫肚,仍是吃着残羹剩饭,牙缝还镶这腌菜呢。他对我无恩,依你所言的恩怨分明意思是叫我像其他郎中一样先等他凑齐钱财,我才会替他娘诊病?”柳丙苏拍拍梦三哥的肩膀,“小兄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
梦三哥觉得头有点大,“别深入了,听不懂。”
“听不懂。”柳丙苏闭闭眼呼气,“这就是现实。”
“现实?这个我懂。”梦三哥指指李德诚,朝郎中说道,“现实中李叔眼里,银子是屁;而你想当菩萨这是你眼下的现实;至于我嘛,只要我想嗨,谁都阻止不了我吊儿郎当。”
李德诚眼睛一凸,直接一手盖到梦三哥的脑壳上。
脑壳受重击,梦三哥缩缩脖子,冲柳丙苏眨眨眼,“李叔例外,李叔一家子都例外。”
知道原委,李德诚眉头拧到一块儿,“我本是乡下一农夫,得张斟的帮助才能走到今天。张斟是我的恩人呀,柳郎中,你这叫我很为难。”
“也罢,操心了半辈子,我也该还给自己一分轻松了吧。”
柳丙苏摇摇头苦笑,不知他到底在笑李德诚心志不够宽,还是在笑世人逐利薄情,又或许是自嘲吧,自嘲自己跟不上节奏,与眼下的世界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