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很有名的时恋觉得很荒唐,这个少年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还敢说要娶自己,怕只是一句玩笑,又担心那个玉佩会给隐门带来什么危害,把那次任务的尾巴给处理了之后,便赶回了隐门谁知道却晚了一步,回去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片血海。”
——隐门被暗门和剑门尽数诛杀,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内弟子已经死伤将近一半,爹爹在前面抵抗两位门主的攻击,娘亲和哥哥送我离开,后又回去帮爹爹,死在了暗门的暗器,和你剑门的剑下。
——不是没有追兵追上来的,被追兵追上的时候,她把我藏在一个小洞穴的杂草堆下,本想与那些追兵死战,谁知道他们尽是些好色之徒,我那傻乎乎的手下心想,不对啊,那么多人,修为还有比她高的,她打架能有什么用啊?自家小姐还是会被找到的啊,那为何不用更简单的方法?
——所以,她学着之前见过的那些青楼女子,半脱衣裳的勾-引他们,又在几人都意乱情迷的时候,砰!她自爆了,尸骨无存。
——少主啊,为你所犯下的几百条人命欠下的债,心痛吗?
——隐门的老弱妇孺,尽数被烧死在了她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少主啊,愧疚吗?
——现在,少主,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了吧。
这些话,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在他的耳边,像是早些年彻夜的梦靥,逃脱不了,拜托不得,每每回想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便是一股钻心的疼。
“时恋侥幸逃脱,”听到折恋对她曾受过的苦只是六个字概括后,东方凌云惨然一笑,看着自己的手。
这些年,他做了什么?
如果这些记忆是真的,那他父亲被囚,林无闫被杀,不都是他们自找的吗?
可他却……
“……被一个故人所救,后来因为灭门的仇恨气不过嘛,她装成了一个孤儿,化名进入了剑门的影子训练营,成为了剑门少主的影子。
这个少主,怎么说呢,傻乎乎的,可又有些奇怪,毕竟从没有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白了头发,也从没有一个少主会带着一个影子玩遍了周围的镇子,可毕竟是灭门仇人的儿子,时恋怎么可能真的与之交心?一个月的最后一天,她终是狠下心来下了手,在那位少主荡秋千的时候下了手,但可能是因为那一个月的相处,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是生出了些情谊,只是让那个小少主摔在了地上。
可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那个小少主便是三年前说要娶她的少年,但她知道,是那个少年拿了她的玉佩,她的门派才会亡。
那一天,因为小少主弹的六弦琴,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因为仇恨,她自请进入影子训练营,本来打算做做样子把毒换掉,谁知道她就跟寻死一样,脑子一热就服了毒。
之后,她在影子训练营训练了五年,之后有一个月,她是需要潜伏在小少主身边并且不被小少主发现的,只有这样,才有资格成为真正的影子。
那一个月,她见证了少主不为人知的善良的一面,她见到过他给路边的一个乞儿碎银子,见过他帮一个与父母失散的孩子找回了家,见过他在敌人找上门来时果断但不狠辣的一面,谦谦君子,遗世独立。
也是那一个月,而那一个月,时恋也很迷茫,不知道究竟是报仇,还是放下杀戮。
只是可惜,一切都在一个月后被打破了。
影子训练营不仅训练影子,因为影子的天赋一般都极高,所以也有从影子中挑选几个资质奇高的作为傀儡师,本来时恋是其中一个,但因为她已经服了毒,便只能一生一世都是影子,而傀儡师,是需要出现在人前的,因此时恋学习了傀儡术,却没有去考核傀儡师。”
听着她的话,东方凌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和慌乱。
他突然想起了六年前折妙有些嘲讽地对他说的话。
——她覆灭了剑门?你是这么以为的?
——只是小女子友情提醒门主一下,你已经伤了她一次,若你再这么下去,希望你不要后悔。
看着他不安的样子,折恋嘴角的弧度又淡了淡,眼中滑过一丝痛意。
可不让他想起来,日后,他在江湖上的声名不会好。
阴狠毒辣,残酷不仁。
现在的江湖,便是用这八个字形容东方凌云。
若不让他想起来,江湖会忘掉当年清冷疏离的谦谦君子,以后的剑门门主,便只是阴狠残酷了。
自他一年前不讲对错便杀了林何后,他便错了,考虑了一年,她也该下决心了,不能再让他继续错下去。
虽然这种方式……颇有种挟恩报复的意味,可这是能帮他想起来的最好的办法。
……除了她,没人可以了。
时间不多了。
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一边的沙漏,折恋继续说:“那一个月结束后,时恋回到了剑门,却发现剑门的傀儡师集体叛变,要覆了剑门,剑门门主发出求救信号,但暗门来的晚,他们来的时候,时恋已经解决了傀儡师,可其中一个傀儡师不知道从哪里看来了一种高级傀儡术的残卷,对东方平赋施下了这傀儡术,将他的记忆替换,时恋便成了那要灭了剑门的凶手。
暗门门主来了之后,见剑门一副凄惨模样,便动了歪念头,要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便派人将剑门余人杀害,却因自身实力不敌时恋,被其杀害,再之后,那个少主回来了。
少主见到剑门这副模样,又知道时恋就是隐门的二小姐,以为是时恋的报复,本来时恋以为他会杀了自己,却看到他捅了自己一剑。
那个时候,时恋听到了那个少主对她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呵,谁要他的对不起,他的对不起值多少钱?”
说这句话的时候,折恋的话陡然有些凶狠,却莫名的带着些委屈。
“没办法啊,谁让时恋已经爱上了这个少主,为了不让这个少主沉浸在痛苦中,时恋请那位故人,封了他的记忆。
暗门余孽尚在,时恋不可能让他们回去之后说是一个影子杀了他们门主,影子不能被外人知,又不可能让小少主背上这锅,因此,她给那些人下了个傀儡术,说是东方平赋杀了林无闫。
毕竟,世人眼中的东方平赋,是个死人。
后来,时恋把东方平赋转移到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地方,一囚就是两年,期间一直在找解掉傀儡术的办法,无果。
两年后,少主找到了东方平赋。
再之后,时恋被东方凌云一关就是六年,严刑拷打,毒药入骨,日日钻心。
少主,想起来了吗?”
回应她的,是一个有些颤抖的,无措的拥抱,随后,一个极致温柔却明显透着慌乱的让她不敢奢求的吻印在了她的唇上。
辗转反侧。
是……儿时的约定,一月的陪伴,剑门覆灭时看见她的慌乱,一剑的痛苦,他都想起来了。
折恋看着眼前放大了的一双眸子,眼眸微阖,睫毛轻轻颤抖着,嘴角微扬。
当年折妙说过,她也没办法解这药,但她了解折妙,很清楚这话只是在吓唬她。
后来她请(威)求(胁)了折妙几次,终于了解了解毒的法子。
只要让他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个人,把这些忘掉的往事再复述一遍便可。
只是故人死的死,走的走,现在知晓他往事的,竟只剩她一人。
本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想着正好测测儿时约定的真假,现在想想……
真好。
死了也不可惜。
爹爹娘亲的仇姑且算报了吧,弥留世间……她是真的累了。
而且,世间恐怕也不让她弥留。
一吻结束,东方凌云轻舔了下折恋的唇角,却舔到了一丝血腥。
血腥?!
他慌乱的看向折恋,却见女子有些淡然地看着他,嘴角却有血丝溢出。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给我解毒。”
她一开口,便有一口鲜血喷出,东方凌云心头大震,忙拿出传音玉简:“折妙……”
话还没说完,却见折恋夺下他手里的传音玉简,用了最后的力气砸在了地上。
东方凌云怔怔地看着她,见她一阵恍惚,下意识地伸出手揽住了她:“恋,恋儿……你怎么了,怎,怎么会这样?”
“少主,快子时了。”
东方凌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却将她揽的紧了些。
“少主,我看过一份关于影毒的残卷,所有的影子,不管修为多高,倘若没有解毒,从来就没有活过二十六岁的。”
东方凌云瞳孔骤缩:“不可能!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份残卷!”
折恋仍旧笑着,可这回的笑却显得有些勉强:“少主身在剑门,自然不会看到从隐门流出去的毒的残卷,毕竟,隐门早就被烧的什么都不剩了。”
为什么影子来无影去无踪?因为影子所修习的便是隐门的隐术,所以但凡隐门之外的影子,从没有隐门的影子要成功。
所以剑门有了这么一个影子,东方平赋是很高兴的,若不是影子之事不外传,不在人前,可能会传遍整个江湖。
二十六岁……
她今年不是才二十五岁吗?!
子时……子时……
东方凌云攸的看向她,眼神既有对她即将离去的恐惧,又有不知她生辰的不安:“明日……此刻竟是你的生辰……”
可每一个她的生辰,他都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
感受着怀里的人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东方凌云慌的更加厉害了:“恋儿……你别睡,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说过要娶你的,你不能让我食言……”
折妙收到传音玉简召唤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看到折恋的样子,脸色惨白,唇角流血,她眼神一慌,也不顾为什么东方凌云会抱着她了,上前便把脉。
把了脉之后,折妙听着东方凌云一口一句“你不能死”,不耐烦的皱着眉吼道:“哭个毛线啊你!人又没死你哭什么?真的是,吓得老娘差点魂儿都没了!”
东方凌云怔怔地看着她:“……没,没死?”
“没死!”
“那,那恋儿怎么……”
“虽然喂了五六年的毒,缓解了毒性,但这毒霸道,你没解完全,人虽然还活着,但此后便只能沉睡,能不能醒过来,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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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听说了吗?消失了两年的林何回来了,还成功将暗门扶上了第一门派的位置!”
“什么叫他扶的啊,明明是当年的大魔头不知道哪根经抽了,遣散了整个剑门,还办了个候恋阁出来,还真别说,第一拍卖行候恋阁,拍卖的东西不仅都是上品,拍卖所的还有七成是用来发给穷困人家了,现在你看看整个衍洲,还有多少穷苦人家?”
“是吗?怎么我听到的消息是林何带着人不知道打了几次剑门都被打了回去,最后一次都听说他死了的,后来不知怎么又回来了,重新打上剑门的时候,大魔头东方凌云突然发了一封投降书过来,然后遣散了剑门……”
“反正说来说去,不都是东方凌云那个阴狠残酷的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吗!”
“诶!当年的东方凌云或许的确阴狠毒辣,可你现在看看他,每天一身白衣跟个白衣书生一样,长的好看,气质清冷,就是一妥妥的谦谦君子啊,整个衍洲,就没有不想嫁他的女子!”
“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都快三十了吧?身旁竟还没一个女子,莫非……”
“想什么呢!也没一个男子好吗!”
而此刻,他们口中或许有断袖之癖的某阁主正坐在一张床上,怀里揽着一个面容精致的女子,即使已经28岁的年纪,岁月也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仍像个二十岁待嫁的姑娘一般。
“恋儿,”东方凌云道,“你说,你醒过来后,我该怎么向你赎罪呢?”
“六年,是我对你狠心,可你也对我狠心过的。”
初次见面,便以一架开头,可那一架,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