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三十分,与几个朋友相邀正要出去吃饭,哥的电话来了。
“父亲很不好呢,你快回吧!”我还没能细问,话筒里传过来的已是忙音。
我一愣,不知自己该干什么,糊涂中不知怎么就拨通了夫的电话。当时我怎么向夫报告这一不幸的消息,他又是怎么回答的,现今怎么也想不起。只记得他很快就回了家,我懒懒地看着他收拾要带的东西,一件件放进包里,而我就局外人似地看着。我平常自诩的能干、果断此时都不知去那了。
其实父亲的事,我不能说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七十岁的人,生命已是燃尽的蜡烛,何况父亲一直是病着,身体状况出奇的差,是药养着命,只是早晚的事。记得上次父亲住院,我与夫去看他,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偏偏一头浓密的发不改,浓密的须不减,相应之下更是憔悴,使我不敢面对。他浑浊的眼紧紧瞪着我,自诉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说着说着已是泪光晶莹。我知道他心底的绝望,老辈人常以是否还能进食来判断人的寿夭,大凡病的要死,倘还能进,那病就不相干,而此刻面对儿女的孝敬却难以下咽,又怎么不绝望呢?我柔语安慰他,并在他的上衣袋里塞了一百块钱,哄他:你病好了就自己上街买吃的!那时,我就已知道他好不了,我那样做,不知是安慰他,还是我自己这颗脆弱的心需要。
一路的塞车,待赶到家,已是下午三时。急急扑进卧房,已是人去床空,只有母亲惶恐的目光迎接我。
我无语,母亲看着我的眼神,亦无语。
灵堂设在一个临河的旧车库,时而一阵凉风,更加重了凄凉的气氛。黑色棺木静卧着,按照老家的规矩,未见过亲人是不能封棺的,因而棺盖是斜放在上面,露出父亲的大半身。此时的父亲收拾齐整,比我在医院见时还要精神,眼睛微微睁着。我静立棺前,默默注视着父亲,脑中是一片空白。
我从未那么近,那么仔细看过父亲,或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几天的日子,是和磕头作揖、坐更守灵分不开的,所有的俗事都有哥打理,我仅负责掏钱,我只要有时间陪父亲,他们无论怎么样都行。出殡的前一天晚上,到了夜三四点钟,帮忙守灵的人耐不住疲倦和夜寒都沉沉睡去,守了四个晚上的姐也被我赶去休息,只我和夫静守灵前。夫的脸青白如鬼,连续四个通宵,白天又没能睡,再强的汉子也打熬不起,我知道夫是为我强自挣扎。但我仍狠着心让他陪我。
父亲一生一世的事,我都不能挣扎一个晚上么?我最亲的人哪,你得陪着我、支持我、帮助我完成这一心愿。
父亲终于化成了熊首山上的一杯黄土,我长久注视着这堆掩盖了我父亲的黄土,我要看清这每一粒土,以及这土中的每一粒沙,它们是我父亲的最后归属,是我与父亲相通的证明,是我今生今世永远依恋的慈爱的梦!
完了父亲的事,我逃也似地离开老家。一路上,父亲那微微睁着的眼一直注视着我,是想见我么?没见到我的遗憾么?还是我不够孝顺,惹您老生气?此时,郁积已久的泪终于一泻为快。
我合掌胸前,默默向天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