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晚春,斜风细雨中,小桥流水,岸柳拂垂,正是梅雨季节。幽深的巷落,雅致的民居,仿佛一个世纪前的定格,从来没有变过。细雨飘过,漂湿方砖地上暗淡的历史痕迹;斜风掠过,轻诉木楼上关闭久远的记忆,就这样,一个女人的影子从历史的最深处缓缓走来,走出幽深狭窄的长巷,走进门前雄狮高蹲的“天一阁”,然后,她就静悄悄死在那里。她死时到底多少岁外人并不知晓,知道的是,她还很年轻,那一身俏丽的素装曾扮亮了幽晦的深巷。
一个女人的故事,她,钱绣云,这位江南权贵人家的名媛,没有人知道,她把自己嫁进范家之前是怎么想的,也许她盯着“天一阁”的门匾时眼睛是亮的,是神秘的传说,是至高的神圣,或者说一种情结,成了一种夙愿,而一个女人要了这种情结,要尝这种夙愿,最好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献上自己,她这样做了,可是,终于未能如愿。
岁月流逝,钱绣云的情结怕已轮回成院中的腊梅,门前的石狮依然没有改变,还在守护那一楼空荡荡的历史记忆。窄窄的楼梯,通向那里,一楼的藏书就默默聆听着,楼下的脚步,徘徊又徘徊,每一步都那么仔细,是一个女人在用心走着,一步,两步,三步...近了又远了,远了又近了。
当藏书变成了信念,当信念变成了宗教,当宗教控制着大脑的时候,知书达理的人就成了残忍。“女人不可登楼!女人不可登楼!!女人不可登楼!!!”嫁给了“天一阁”却与藏书无缘,这怕是钱绣云起初未曾想到的?用一生的青春竟换不来看一眼“天一阁”的藏书,这沉重的结局,是钱绣云的悲哀,而谁又知道那些被束之高阁的“天一藏书”不在默默哭泣呢?钱绣云死后不久,八国联军的明抢、地痞流氓的暗偷将天下闻名的“天一阁”折腾得满目苍痍,让至诚者顶礼膜拜的孤本、真本一扫而光,落在趾高气扬的洋人和钱眼里进出的书商手中,明珠暗投了。
无据的猜测是徒劳的,尤其是面对死者或缅怀死者,“不能登楼”的钱绣云临终的心情就成了一个千古之谜。时间在那条古老而幽静的深巷中穿过,“深巷卖花声”也渐渐远去,白日和黄昏交替中,唯有庄严黝黑的木门沉重的吱呀声,煽动历史的回声,在巷子的那头,一袭清装的钱绣云忽隐忽现,最终淡出了历史的画面。
历史并不在要人们记住它的时候停顿,检索故纸堆里尘封泛黄的旧事,在支离破碎的灯光下,一个女人的热情、至诚、落寞、忧闷乃至衔恨而逝,格外清晰起来,深巷里飘动的身影,木梯下徘徊的脚步,无不都在诉说那一段往事,一个让心隐隐作痛的女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