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清冷的初冬阻挡不住东淄的欢腾。
夜间是沉睡一日之久、积淀一天的欢愉的释放时刻,只有在星辰天际之下,大海安静旁,东淄这座城市才算是真正的活过来。
最热闹的地方不过是螺玉街,最欢愉的地方不过花街。
因为那是世间最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也是男人的天堂。
忧思馆是花街少有名气的行院,比起名头盛起的招语阁,是有些略逊一筹。这并不是因为里面的姑娘少,相反,忧思馆是螺玉街里美女最多的行院,只是没人敢进来,因为帝国的二皇子殿下住在这里。
一国皇子,不注重名声,夜宿花楼,有损皇室威严,但无人敢管这位骄纵妄为的皇子,他也因此越发荒唐起来。
流光溢彩的街道,行人往来不绝,一条街上都是门庭若市。欢声笑语处处可闻,莺莺燕燕处处可见。
三个披着白袍的男子密聚在忧思馆门口,他们相貌普通,唯独个子高低有些参差不齐。
其中一个瘦小高大的人,兜帽下,两只眼睛闪烁着绿光,他不眨眼地往来往的美貌姑娘身上瞟,隐隐有吞口水的声音。
“白凡,你这个样子会让我们以为你已经很多年没碰女人了。”旁边一个矮小又比他瘦的小个子的人,压低声音对他说。
他收回色眯眯的目光,视线转移到旁边,“臭小鬼,牙都没长齐,懂什么。”
“可是你一直盯着人家女孩不放啊。”小个子继续说。
“岷玉,你苗女姐姐可是说了,这次出来要听我的花,怎么?现在干顶嘴,我可是你的长辈。”他以长辈的口吻教训着。小个子足额撇撇嘴,晒道:“不正经的长辈。”
“你.......”被人骂成不正经的白凡刚要抬起要敲打小鬼的手一时顿住,他和第三个人齐齐往人群里看去。
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出来一辆马车,车夫把马停在忧思馆的门口。一个青年男子从车上下来。
“终于来了。”白凡看着青年,全身戒备着。
“行动可以开始了。”第三个人开口道,是徐庶的声音。“我们照计划行事。”
“嗯。”岷玉压低帽子,全身裹在白色的袍子里。他们三个人今天都用易容术扮成普通人才得于安全上街,不叫他人认出身份。
三人看了一下四周,见没有异常,悄悄地退进身后的小巷里。白衣染上黑色,看不见任何影子。
........
“呦,这不是言师尊吗?您怎么有时间来我们忧思馆,怎么?先生也要春宵方醉?”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扭着略粗的腰肢走下台阶,对着冠盖如玉一身儒雅气度的青年福身欢迎。
“老板娘说笑了,子慧来此是应邀。并非其他意图。”言行一拱手,轻声道:“不知老板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什么忙?”女人满脸堆笑,有点儿俗味的说:“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保证让人好生伺候着您。”
言行一闭眼笑着,清风淡月地说:“我乘坐的马车挡在门口,会给行人带来麻烦,想请老板娘找个空旷的地方让马车暂时停留一下。”
说罢,言师尊不等女人回话,径自越过他身边,进了忧思馆的门楣。
老板娘在原地僵硬着身子,车夫牵着马车来到她面前,和气道:“老板娘,哪里可以停马车啊?”
“.......”老板娘温怒的脸色变得难看。“随便。”
冷哼一声,老板娘甩袖回到门里。
......
光彩漂亮的忧思馆里,柔美可人的姑娘们欢声歌舞,男人们流连其间,空气里飘荡着酒香、花香、胭脂香.......浓郁的香味进入鼻间,不懂风花雪月的人很快地打了个喷嚏。
洁身自好的言行一难耐地以袖掩鼻,这种地方他还真是呆不了,味道太刺鼻了。
“先生,大人在里面等您。”前面引路的女子回头看了一眼他,“这里有点吵,不过先生不必担忧,大人知您不喜热闹之地,特地挑了最安静的一间房。”
“是吗......”言行一眯起眼,跟着这位面目冷清的女子穿过大厅,踏上楼梯,又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人少门多的走道。
越往里走越安静,到了里边,后面再也听不见大厅里的笑声。言行一一进忧思馆,就有人来接他,这位女子少言寡语,问清了他的身份和来处就带他来这儿,以她平静有律的气息来看,是个练家子。看来真如雪姑娘所言,二皇子的身边不乏能人异士,不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雪姑娘会知道这些?
“先生,请进。”女子轻轻推开一扇桃花门,“大人在里面等您。”
言行一站在红色的门前,迎面扑来的是一种浓香,虽然很浓烈,但不像进来时那样刺鼻,是安神的香味。
“言先生到了吗?请进来吧。”
里面一道疏懒的男声悠悠地随着香味飘了出来,因为屏风在挡着,看不到里面的人。
言行一定定神,轻轻呼一口气,抬脚走进去,绕过安置在门口的屏风,他看到——一个年轻好看的男人跪坐在席上,面前铺了一层紫色的毛毯,毯上放了一张棋桌,黑白的棋子散在桌上的横竖线上,像一张囊括山河的地图,黑白棋子在激烈的厮杀对方,而执棋的主人在谋划千秋大业。
“子慧拜见二皇子殿下。”言行一微低下头,对面前这位尊贵的皇子行礼。
“不必多礼,我是个不守礼的人,别见外,随便坐吧。”执棋的主人扔掉手中的白子,一只手打着哈欠,另一只手对屏风旁的女子挥了一下。“下去吧,没有我的允许,谁来也不见,别让那些麻烦的人来打扰我。”
“是。”女子后退出去,把门合上。
“子慧先生,坐吧。”皇离似笑非笑地看着言行一,道:“今天我可要与先生好生相谈。”
同一时刻,螺玉街另一个街口。
“小雪,看时辰,子慧已经进去了,我们也该行动了。”
“嗯,有言行一托着,我们就少了个麻烦。”
“这么大的花街,只有我们几个人根本找不到关押的地方。”
“没事,太子和龙威不会让犯人远离自己的视线之外,况且皇离那家伙在这儿,所以他们一定把人藏在忧思馆的附近。”
“妳越来越了解皇离了。”
“被坑了,当然要了解对手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是吗?”
刘昌南无奈地摇摇头,戴好帽子,同小雪站在热闹的街口。
“阿南,时机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小雪穿着黑色披风,抬头看天。空寂的星空,星光似乎淡了一些。
“不去叮嘱西岸那边吗?”刘昌南问。
“我不喜欢和云雾那帮人打交道,要去你去。”小雪不耐烦地挥手。
刘昌南轻笑:“我还以为妳不喜欢的是龙氏呢。”
“怎么可能。”小雪抬眼,眸子里笑意似星光,“我一直期望着能见见龙氏一族的人呢。”
“.......”刘昌南闭上眼,像是在想什么。
......
西岸港口
夜幕覆盖的天际下,广阔的大海如今沉睡在母亲的怀里,一眼望不尽的黑暗,有啸厉的风声在海上吹刮。
星海月楼挂起旌旗,灯火点亮港口,撑起一片白亮的天地。
一国太子皇原站在众将士身前,目送两位国师上船。
龙威将军时刻关注四周,戒备状态保持最大,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拔出紧握的剑来保护太子殿下。
“今夜过去,一切都将恢复正常,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太子迎风看着庞大光亮的大船,声音浅淡。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有不安,似乎有不好的事在看不见的地方发生。这一团混乱的线团让他找不到线头,理不了,扯不开,更解不开。
夜空中有夜鸦鸣叫,凄凉冷清,让这个夜晚更加森冷。
高大伟岸的梧桐树立在悬崖上,圆月为背景,这棵在夜幕下穿上黑衣的大树孤立无助,独自撑起一片景色。
树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云雾的雪风,另一个是云雾的魅卿。
一只全身通红的小鸟在黑暗中飞翔,依靠独特的气味,找到主人的所在地。一只黑色的手抬起,接住小鸟。
“太子、皇甫琰,还有星月家都在这里。”全身裹在黑衣里的魅卿边逗弄小鸟边说,邪气的声音如一缕轻飘的幽魂。“除了那位二皇子,所有大人物都在这里。”
雪风俯视悬崖下面灯火明亮之地,星海月楼这时已放下长梯,侍女水手们排好队有序地登船。“梅月大人那边有何消息?”他问。
“没有,好像他们的行动已经开始了。“听着手上的小鸟叽喳叫了几声,魅卿看向他,”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她的办法真的能救人吗?“
”不知道,不过.......既然言行一信她,总有她的本事在。“
......
忧思馆内,大厅中。
三个白衣男子围坐在一张桌上,旁边是一方圆形花台,曼妙多姿的舞娘在上面挥袖舞动。二楼上看热闹的男人们边笑边向下边撒花扔钱。这是青楼的行规,谁得到的花钱多,就是下一个花魁。
今夜,忧思馆的老板娘请来有花神冠号的木莲姑娘,有她坐镇,银钱自然滚滚而来。
有许多男人为了一睹木莲花神的水袖莲舞挤破头也挤进了忧思馆的门楣。据说,木莲姑娘的舞是倾城绝世天下少有绝色,同她的美貌一样美轮美奂。她在花台上起舞,那些花钱像雨水一样纷纷落下,散落在台上。满场缤纷如百花盛开,场面热烈高歌,此起彼伏的叫声、笑声、鼓掌声,全是献给她的。
不过青楼里也不尽是寻欢作乐的人,这安静的三个白衣男子就是忧思馆里的异类。他们不接受任何茶水点心,拒绝投怀送抱的美娇娘,木头似的坐着,就像老定打坐的僧侣。好在这地方的人多,娱乐声响彻楼顶,他们被淹没在浪声里,不那么引人注目。
”徐大叔,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最矮小的小个子低声道,声音很是稚嫩。
”岷玉,难得来一次,别这么矜持。你刚才一直盯着上面的舞娘看呢。“旁边的白衣男子伸手搭在小个子的肩上,戏谑地笑了几声,”你都十三岁了,也不小了,是不是长毛了........“
”白凡大哥,你在说什么啊?“小个子恼羞成怒,腾地站起身,兜帽下的一张粉嫩小脸气鼓鼓的,红扑扑的。”我对这些.......这些很不喜欢,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岷玉是龙氏中年龄最小的,对这些大人的事一直懵懂不明,他不明白为什么苗女姐姐要让他跟着白凡过来。这个地方好奇怪,到处是大人,而且——好多漂亮的女人都穿的又少又艳丽,和那些进来的男人们搂搂抱抱。她们好大胆,也好不雅,让他觉得羞耻难耐。他心里发麻,有点儿害怕。
徐庶把岷玉按坐在椅子上,替他拉好帽子。这里只有岷玉一个人戴上帽子,他和白凡是成年男子,不用遮脸,不过岷玉还是个孩子,出现在这种地方对他来说太早了。
苗女让岷玉跟来行动是为了防止白凡出差错。白凡是个浪荡的人,以前就流窜在花街,也有点色心。虽然他本人一直说自己洁身自好,但苗女深知他一见到美女就会起色心的本质,为了让他不因色心而乱了计划,所以才让岷玉跟来。白凡再怎么浪荡,也是个有责任的男人,岷玉是龙氏最重要的人,他不会带坏小孩子,一定会在孩子面前收敛自己。
徐庶是不同意小孩子跟来进花街的,但苗女说得也有理,此次行动事关重大,他破例跟白凡带岷玉来此处。
”徐大侠,我们差不多找遍整个忧思馆,连附近的青楼也去了,没看见有可以关押人的地方。会不会子慧弄错了。“白凡眼睛四处乱瞟,嘴里却说着和看见的美景不一致的话。
徐庶闭目静心,周遭环境丝毫没有影响他,他道“这里也许有别的地方没被我们找到。”
“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有哪里是没找到的。”岷玉插了一句,抬头看徐大叔,眼睛里一片澄澈坦然。
“你......”徐庶刚要说些心很闷,白凡就开始付诸行动,随手拉住一位姑娘,笑道:“这位小姐,我遇到到了一个困难,妳能帮我解决吗?”
那姑娘第一次被男人握住手腕,看清白凡的样貌,脸色微红,娇羞地点点头。
徐庶在一旁不说话,只是不动神色地把岷玉往自己身边拉了过来。
“小姐,请问妳的芳名是叫什么,年方几岁,家又几口人,住哪儿,喜欢什么?”白凡胡乱的问了一堆无聊的。
岷玉不太喜欢身旁这位大姐姐身上的香味,脂粉太浓,有些熏人咽喉。他想起苗女姐姐和那个至今昏迷不醒的花大姐,她们身上的那种淡雅的香味就很好闻。
“岷玉,过来。到我这边。”徐大叔跟他换了个位置,对桌那边挨肩并坐的白凡开始和人家姑娘阔阔而谈.......
“姑娘,妳们这里的女孩都和妳一样漂亮吗?”
“公子说笑了。”
“别害羞呀。我只是觉得妳美得像天上的明月,独一无二。”
“公子你好坏,哪有这样说人家的。”
“别脸红啊,我第一次来这儿,还从没见过像妳这样美丽的姑娘。”
“公子说的是真的?你第一次来我们这儿?”
“对啊,这地方挺漂亮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房子,进来的时候把我吓一跳。”
“是很漂亮,我刚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咦?妳是新来的?“白凡抓住姑娘的手,温声细语。
姑娘娇羞地以袖半遮半掩,回应道:”是啊。这里的姑娘大部分都是新来的,才呆了几个月而已。因为是新人,所以没有几个那么有名,又没有花魁,所以妈妈才会想方设法地请别家的花魁来这边吸引贵客。这台上的花神之前一直拒绝来着,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愿意过来,还是免费表演。妈妈可高兴了,今儿个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冲她来的,因为这个,别的院的妈妈都在抱怨我们抢了他们的生意。“
”妳们才来这儿不久,有没有发现什么.......额,我是说,有什么地方不适应的,比如有什么地方很特别,不让新来的进去。“白凡柔情款款的看着人家姑娘,俨然像个温柔多情的公子。
姑娘听得莫名,问:”公子问这个干吗?“
白凡弯起眼睛,以笑掩饰尴尬,解释着:”我想找个地方可以和漂亮姑娘单独呆一呆,但妳们的妈妈也太小气了,上个楼还不让我去里边,赶我走呢。“
”公子你呀,活该被妈妈赶。“姑娘媚声笑了,”楼上可以让人进,但里边有个贵客,据说,是妈妈亲自接待。连妈妈都不敢招惹的人自然要好生招待,当然不让别的人随便进去,别打扰了贵客才好。“
白凡听着,与徐庶交接眼神,从彼此的眼中读懂了一条信息——这楼上的贵客看来是那位二皇子了。
”不过公子你也挺幸运的,只去了二楼,没去后院。“姑娘又说:”后院的那个地方才是禁止任何人进入的。“
白凡和徐庶闻言一怔,齐齐望向姑娘。
“那是什么地方?”白凡慢慢地问,尽量不让姑娘起疑。
姑娘转了转眼珠,凑到白凡的耳边,小声地说:”后院有个小楼,妈妈说那里不能让人进。前段日子,我们新来的一姑娘叫红娘,她太小不懂规矩,一次和以为喝醉的客人到了小楼里偷换,被妈妈撞个正着。妈妈很生气,把红娘关在小楼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被人抬出来时我去看了一眼,她那样子又瘦又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见了鬼似的。后来,但凡不听话的姑娘丫头都被关在那儿三天,出来后都变了样。有的从此乖巧听话,也有的有些疯疯癫癫,被吓傻了。我们现在才知道那下楼是妈妈用来惩罚不听话的丫头的,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把人吓成那样,从那以后,再也没人不敢不听话了,那地方也一直不敢让人进。“
”就没人进去后出来是个好的?“白凡哑声寻问。
”不知道,那地方现在几乎没人去过。不过我听姐妹里在说一件事。“姑娘神色变得紧张,看了看欢腾热闹的四周,说:”有人曾看见,深更半夜里,妈妈独自进去那里面,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再加上在那疯掉的姑娘,大家都说那是个不详的地方,有古怪。“
白凡的双眼瞬时闪了闪光,抬头对徐大侠得意地笑了笑,似在宣布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突破口,有地方可以救人了。
徐庶没理会白凡,只是小声地叮嘱岷玉,”你出去找个人少的地方,把信号发给他们。“边说边从袖里拿出个木制圆筒,放到岷玉的手上。
岷玉把东西捂在胸口,在徐大叔的示意下避开人多的地方,从偏门出去。
目送他离开,徐庶与摆放交接眼神,互相点了点头。
”姑娘,我现在想起来我还有些事要去办,改天再聊。“不等姑娘反应过来,白凡和徐庶起身离开大厅。他们绕过后院的花园,直接朝无人的偏院走去,出了偏院后来到一条走廊,尽头是个半圆形的拱门,小楼就在里边,没人看守。
徐庶的手缓缓地放在披风下的剑柄上,警觉地留意四周。
”没人呢。看来那姑娘说的没错,这地方是有点儿怪。“白凡抬头看了一下月色。
”看起来这里平常没人来。“徐庶往门里看去,借着月光,可以看见铺路的砖缝间滋生着杂草。
白凡踏步进去,脚步稳健,没发出任何响声。”我们来找找这地方的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