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喝茶。”凌江楚正盘腿坐在地中间，对三个人见怪不怪，好像是早知道他们要来一样。凌霄和莫莫对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顺了凌江楚的意思，坐在他的旁边。凌江楚的身上不知道是一股什么味道，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散发出来，好像能直冲进肺腑一样，凌霄紧皱了眉，莫莫咬着嘴唇，觉得自己快吐了，初晴挨着莫莫坐下来，这时候也是面如白纸，忍的万分辛苦。
“喝茶。”凌江楚说着，把手里的茶壶提在右手，看了看对面的三个人。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拿什么喝茶，又不能问，只好呆呆的看着他。凌江楚看三个人不动作，他也不言语，只是把左手伸出来，五指并拢，形成了一个小窝，然后将右手还冒着热气的水倒进左手里。
“啊！”初晴骇了一跳，不觉得轻呼出声，忙又捂了嘴，转头看莫莫。莫莫惊的嘴巴都闭不上，他抓了凌霄的衣角，这个人疯了，这个人已经疯了，他不可能救得了爷爷，深深绝望印进眼眸，她的嘴唇在颤抖，她只想赶紧逃走。
“喝茶。”凌霄看了看莫莫和初晴，却笑着转向凌江楚，伸出手来，同样曲成一个小窝。
“凌哥哥！”莫莫去抓他递过去的右手，却被凌霄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力气不知道怎么变得那么大，莫莫扭动了一下，却挣脱不出来。
“喝茶。”凌江楚提起茶壶，一股热流倾入凌霄的右手，手掌瞬间被烫的血红，凌霄浑身都绷紧了，但却依然笑着，慢慢的把手掌缩回，送到嘴边去。莫莫泪已盈眶，她咬着手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好茶。”凌霄将手掌中的水一饮而尽，苦中带涩，却转瞬回甘。
“好茶。”凌江楚也喝干了自己的那一掬，竟冲着凌霄笑了笑。
“大伯……”凌江楚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凌霄屈身向前，想要抓住他的手一样，却被凌江楚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生生的把他推坐回来。凌江楚半跪在凌霄的面前，手却不拿下来，他瞥了凌霄一眼，冷哼了一声，才放下手又坐了回去。
“大伯？”凌霄觉得奇怪，自己摸了摸额头，并没觉得异常。看向凌江楚，却对上他似有深意的眼神。凌霄的心中升起一丝异样，正要说什么，却看到凌江楚瞬间变了模样，慌着要爬起来，却重心不稳，一头栽在满地的枯枝败叶上，凌霄正要扶，他却连滚带爬的起身跑开，手里的水壶泼洒了一路，凌霄不敢怠慢，忙跟了出去。莫莫和初晴已经看傻，还没等站起身，就听到这深夜中一声尖锐的撕裂般的叫声，像是从幽冥地府中传来，扼人心神，有如厉鬼般让人凉彻骨髓。
“凌哥哥。”莫莫回过身来，紧追着凌霄来到了小屋的后院，却惊奇的发现，这后院竟然还有一间石头砌的房子。院子里荒草萋萋，残枝败草竟然有半人高，再加上这个连窗子都没有的石头房子，已经足够吓人，那夜幕中传来的声声凄厉惨叫就更是让人魂飞魄散。
莫莫壮着胆子紧贴着凌霄的后背，觉得这四周都是眼睛，正在冷冷的注视着自己。她依着凌霄，偷偷的瞥了四周围一眼，异常的黑，仿佛连月辉星光都被吞噬掉了，黑暗中好像有一些无形的小手在抓挠着她，就像动物的毛皮刮蹭在身上的感觉，莫莫觉得心头一紧，她真想马上就退回到前院去，可是她的脚好像已经不听使唤了一样，她下意识的伸出手，紧紧的挽住凌霄的手臂，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让她觉得安全。
“怎么感觉像鬼屋似的。”凌霄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异常闪亮，他也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莫莫的手，声音发紧的问道，谁想到话还没落地，就觉得依偎在自己身上的两个人都不觉得将身体靠的更紧，看来也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喝茶！喝茶！喝茶！”凌江楚早就一头钻进了石头屋子，这时候正嘶哑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叫着，刚才还被吓得半死的几个人听到凌江楚死板冰冷的声音在那鬼叫一样的哀号中间歇传来，忽然都觉得有那么点滑稽，身体放松下来，就觉得这院子也不是那么可怕了，既然凌江楚能和那人对吼，大概也不是什么鬼魅之类的东西，瞬间，好奇战胜了恐惧，三个人虽然还抱成一团，但还是一步步往石头屋子迈去。
三个脑袋探进门去，三双晶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屋里的情景，脑子里一片空白，谁也搞不清这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到底是荒诞、是搞笑、还是诡异。
屋子不大，宽三米，长四米左右，只有这一个门，连窗子都没有，没有任何的光亮可以透过这层层叠叠的石头透进屋子，好在门左边，屋子的角落处放了一钵灯油，灯芯懒洋洋的垂挂在钵沿上，连那灯火都显得懒洋洋的，像是从上古一直燃到了现在，苟延残喘。而灯的对角处，凌江楚正背对着什么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喊着喝茶，手里提着的还是之前的茶壶。
虽然吼叫不是什么安抚的好方法，但是显然对凌江楚对面的人有用，他不再发出那种尖锐的嚎叫，而是将嘶吼挟裹在喉咙里，像是受伤动物的哀鸣一样，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又像是在求饶，莫莫和凌霄都觉得这个声音的主人很可怜，而两个人也大概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凌江楚面前的男子，再不会是别人，只能是他那个痴呆的儿子。虽然看不清楚面貌，但凌霄却十分肯定。凌江楚将水壶中的水倒在自己的左手心，然后递过去，看来是在喂他儿子喝水。凌霄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只好强着压下去，不让自己去深究那水壶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伯？”凌霄见那两个人一喂一喝，完全把他们三个忘在脑后只好轻声提醒道，“这位，是不是……”话还没说完，就见凌江楚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回过头来，眼如铜铃，几乎睁破眼眶，他颤抖着抬起一只手，直直的指向凌霄，抖得如风中枯枝。
“大伯，是我，凌霄啊。”凌霄愣了一下，虽然凌江楚是疯癫了一点，怎么会这么一转眼就把自己给忘了，他忍不住又说：“喝茶的那个。”还做了一个用手喝茶的动作。
“喝茶，喝茶……”凌江楚这才像是想起了他，把手中的水壶向着凌霄比了比，却又马上把水壶搂在怀里，生怕这几个人要来抢他水壶似的。
“这个是？”凌霄蹭进屋来，向凌江楚的身后探了探身子，想要看个仔细。莫莫和初晴则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角，却都眯着眼睛，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生怕那后面是凌江楚养的什么怪物。
“喝茶。”凌江楚却先于他们往旁边一闪，一屁股坐在地上，那身后的人赫然亮相，先是把凌霄吓了一跳，莫莫和初晴更是轻呼出声。
凌霄怎么看都不能把这个人和凌江楚的儿子联系在一起，莫莫张着小嘴傻傻的指着凌江楚的身后，她呆愣的看着凌霄，问都问不出口的惊愕。
眼前的这个人也和凌江楚一样，一身的酸臭味道，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成一团，几乎能垂到腰际，却不知什么原因半竖着，显得脑袋比身子还大，更让凌霄疑惑的，凌江楚的儿子年纪并不大，只比他大个几岁而已，可却须发皆白，而且不是那种自然干净的白，灰白杂陈，粘腻肮脏。脸孔就更看不出来是二十多岁的人，已经满是皱纹，如枯木一样毫无光泽，嘴唇居然是暗绿色，遍布疮泡。只有那双眼睛，还依稀透出点生气。他也是光着脚坐在地上，脚底板已经磨出老茧，腰间却系着一条半腐的绳子，这条绳子显然已经绑不住他，可他也没有丝毫要挣脱的意思，绳子虽然有形，但束缚已经无形，他现在应该已经不去尝试着要挣开了。
凌霄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悬在半空，指了指那个怪人，又指了指凌江楚，指了指凌江楚，又指了指怪人，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凌哥哥，那个是凌江楚的儿子？”莫莫拽了拽凌霄的衣角，她本能的缩到凌霄的身后，这个怪人别说是女孩子看了，就连凌霄那样的大男人看了都觉得浑身的不舒服，像是看到了一团蛆虫，虽然明知道他不会过来，但还是心里发麻。
“应该就是了。”凌霄咽了口吐沫，觉得那干裂的吞咽声大的惊人。他刚定了定神，谁成想，那怪人竟然猛的跳了起来。凌霄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好像都飞出去了，恨不能拔腿就跑，可这惊吓竟也控制了他的手脚，他一动都不能动，心脏几乎蹦跳出去，周身的血液沸腾一样在血管中翻滚，他只觉得脸紫胀的发烫，手却凉了。
凌霄丢人的觉得自己一定是站着被吓昏过去了，直到莫莫爆出的哭声才把他惊醒过来，他一把将莫莫揽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摸着她的头，心疼的看她不停颤抖的身体，搭眼再看站在自己旁边的初晴，也已经吓得面无血色，连眼睛都直了。莫莫虽然受了惊吓，但好歹哭了出来，不会有什么大碍，顶天是心有余悸个几天，但初晴不哭不闹的，凌霄唯恐她迷了心神，忙着去推她，不想到推了一下，初晴竟然往前就倒，凌霄吓了一跳，拦腰将她托住，左手扶着莫莫的肩膀，三个人蹲坐到地上去，再看初晴，才发现她好像明白了怎么回事似的，小嘴一瘪，作势要哭，却被莫莫的哭声打断了，回头看了莫莫哭得梨花带雨，她反倒把自己的吓给忘了似的，抓了莫莫的手反复抚弄着，不住的安慰着她。
凌霄真是不想让自己往前看，他用手掌挡着莫莫的眼睛，怕她再受惊吓，将初晴拉在莫莫的身边，希望两个人靠的近一些可以觉得安心一点。而那个怪人此刻正一声不响的蹲在三个人的面前，还好有那条破烂的绳子绑着他，不然难保他不会跳到三个人身上去。
凌霄觉得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用余光看着那怪人，生怕他有什么举动会伤害到莫莫和初晴。那人也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傻乎乎的看，眼睛中有好奇的光，像是看到了什么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一样，他偏着头，满是污垢的手指吸吮在口中，行为举止活脱脱就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凌霄不住的安慰着自己，这个人虽然怪，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亲戚，难道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怕一个痴傻的病人不成，想是这么想，他却依然觉得心里突突的跳个不停，唯恐那怪人张嘴露出满口的獠牙。
“凌哥哥，他……怎么……这样啊。”莫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是询问但却语带抱怨，好像在怪那个人吓了自己一跳似的。
“别怕别怕，可能是常年来凌江楚为了给他治病一直不停吃药的关系，他虽然样子吓人了点，但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危险，只要我们别刺激到他就行。”
“真的？”莫莫紧抓了凌霄胸前的衣襟，虽然头还埋在他的怀里，却也偷偷的拿眼去看这个怪人。
“他只是天生痴傻，就跟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心智应该还停留在四五岁的孩童阶段，他不是疯子，所以不会有什么危险性的。”凌霄一边安慰着莫莫和初晴一边安慰着自己。
“他为什么这么看我们啊。”初晴颤抖着声音，恨不得也钻到凌霄的怀里，但碍于主仆有别只能忍着，却也靠得不能再近。
“大概是没见过吧。”凌霄心虚的答着，却看到凌江楚也慢慢的靠过来，和那怪人的姿势一样，蹲在三个人的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眼睛中迸射出狂热的烈焰。
这石头房子，好像隔绝了时间，隔绝了空间。如果说这俗世是条奔涌不息的长河，那这个石头房子就像是长河中的一块孤傲的石头，看一切纷繁自身边绕行，不靠近，不跟随，不看不想不听，一切都和这里无关。凌霄处于这石头房子里，感觉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瞬间失去了概念。两双纯净的好像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们，又好像经历了无数的沧桑一样的神情，凌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回看着他们。
“哈哈，哈哈……”打破了宁静的是怪人口里一连串的笑声，莫莫和初晴都被吓了一跳，身子明显一缩，见那怪人一边拍着手，一边跳着脚，也不说什么，只是哈哈哈的笑着，一边笑还一边看莫莫和初晴。三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虽然怪人还是长的那个样子，但他的笑却像小孩子得了玩具一样，没有一点怪异的味道，几个人的心情不觉放松了，再看这怪人的时候眼中就都带了丝丝怜悯，无论这个人的外表如何的可怕，可是他的内在却始终是一个无法长大的孩子，再看他青绿的嘴唇和那些疮泡，显然是因为常年吃草药造成的，又觉得他的样貌不是可怕而是可怜了。
无论怪人是怎样的手舞足蹈，凌江楚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神一下钉在莫莫身上，一下又钉在初晴身上，他左看右看，像是恶狼在盯着最美味的猎物。
“凌哥哥，他怎么这样看我们。”莫莫虽然被吓个半死，但是毕竟本性活跃，这时候看了怪人也并不觉得可怕了，只是觉得凌江楚的眼神中竟然渗透了贪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搞不清楚凌江楚有何目的。
“少爷，他不会想要吃人吧。”初晴也觉得这凌江楚的眼神怪异，好像要生啖人肉一样，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会吧。”莫莫听初晴这么一说，又回头看了看依然盯着自己看的凌江楚，那眼神中确实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她仰头看着凌霄，“凌哥哥，他不会是想要吃我和初晴吧，他怎么光看我俩，都不看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