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打斗依旧在进行，青石躲在一旁插不上手，也没人来找他麻烦，就算看到了也没人会在意一个孩子。
这里的打斗虽然激烈，他却也无心关注，他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卫漠此刻已是危在旦夕。
卫漠的意识漂浮在空中，恍然间，他感觉到这莫非就是死后的状态？灵魂离体？
他看了看身旁的青木，青乐和青菜，却是出奇地平静，不知是死后便没有了情绪的波动还是他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那个云息山阵，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结束。
他又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老人，老人依然保持着坐姿，一动不动，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直觉感受到老人也已经离世了，他想伸出手触碰一下，但是却发现自己现在就仿佛是一团空气，意识漂浮在虚空中，真正的身体却依旧躺在地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然也只是在意识里摇了摇头，往日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挣扎，没想到今日终于还是死掉了。
一直想努力活下去，在荒原中，一个不能修行的孩子，从小就要赤手空拳地和毒蛇猛兽争口粮，两三岁就自己找食物，四五岁就与群狼搏斗，十岁的时候为了一个雪蟒看守的灵药躲在雪地里五天五夜，这些都没得击倒他，不论遇到什么样子的困难，都不能动摇他想要活下去的决心，并且还要变得更强，足以有能力保护自己。
和碧木他们相识，也是因为一株极地雪莲花，他采集了各种奇花异草，想要治好自己不能修炼的病，他一直觉着这是一种病，他不想死，但是现在终于还是死了。
没有想象中的不甘和痛苦，反倒是出奇的平静和坦然，这种矛盾的想法其实并不突兀，他想要活着，并且努力活着，但是此刻死了，并不是他放弃了，而是他自己的选择，选择了这条路便没有太多遗憾。
意识依旧如此清晰，卫漠茫然四顾，难道说死后就是一直这样漂浮于天地，也没有什么传说中的阴曹地府或者往生极乐？
他看了看旁边的老人，忽念到，也不知老师死后去了哪？
正在他神思到此处，老师一动不动的身体居然晃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头，面色微笑地看着他。
卫漠立时就愣住了，仔细一看，老师似乎也和他一样，躯体还是原处，抬起头的不过是他的意识罢了，卫漠居然能清晰地看到老人的意识。
老人对他笑了笑，卫漠缓过了神，想要开口说话，一张嘴却没有声音，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老师？你也死了？”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死了。”
话一说完，卫漠才觉得不太好，这样直说一个老人死了有些太不尊重，想了想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支吾着接着道：“好巧，我也死了。”
老人摇了摇头，似乎伸出了一只手，卫漠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一双一如既往的慈祥的手摸在了自己的头顶，然后听老人说道：“不巧，我死了，但是你没有。”
卫漠一愣，没死？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老人看着虚空中的卫漠，然后又看了看地上的卫漠，地上的卫漠依旧满身是血，看起来毫无声息，与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你强行运行云息大阵，导致自己经脉尽毁，这样的伤势，即便是云心来救，也是回天乏术，不过好在你现在还没死。”
“现在还没死？”卫漠一愣，“那就是说等会再死？”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了看自己的尸体，淡淡地说道：“不过我是真的已经死了，原来死是这样的一种滋味。”
卫漠看着他，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一个人看着自己的尸体说话，而且还这么淡然，仿佛看着一件不相关的事，即便是卫漠方才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虽然没有太多痛苦，但是总会有不舍和留恋，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哪怕死的值得，但是对于活着谁能没有一些渴望呢？
但是老人现在的语气就让人觉得，他是真的没有一点留恋，甚至反而像是一种解脱和对死亡的渴望。
“你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为什么想要修行？”老人慢慢说道。
卫漠想了想，回答道：“记得，我后来想了想，我修行是因为我想活着，如果不能修行，那我就和一个废人没什么两样，随便一个人就能杀掉我。”
老人一笑，说道：“那现在呢？你已经死了，再想想修行对你来说还有何意义？如果你当初没想要修行，完全可以开始另一种生活，在一个普通人的家里平平安安，终老一生，或者是像我这样，我也不能修行，却比所有人都活得时间长，原本你是为了活才修行，此刻却因为修行反而死了，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卫漠一愣，他一直坚定只有努力修行变得更加强大，才能活得更长久，却没去细想老人问得这么多。
老人看着他迷惑的样子接着道：“你说你修行是为了活着，那么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卫漠茫然低头，活着是为了什么？活着不就是活着吗？想了一会还没有想通，只能低声答道：“我不知，活着只是因为不想死吧。”
老人淡然一笑，温和着说道：“你自然不知道，因为你还太小，还没有经历过人生，哪里会知道这个。”
卫漠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问道：“那老师，你说呢？你是为什么要修行？为什么要活着？”
老人听到这个话，缓缓地抬起头，神思仿佛回到了很遥远的地方，然后慢慢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是云息宗小辈弟子里的第一高手，宗内比武我也是毫无悬念的取得了第一，然后进入藏经阁，闭关五年，出来后修为几乎与长老们都差不太多，那个时候，我想的无非就是大多数年轻人同样的事情，仗剑天下，扬名立万，随后我就下了山，不出十年，我的名声已经响遍了整个漠北，横扫各国，大大小小数百战从来没有输过半招，那个时候我才三十多岁，跟现在的碧木差不多。”
卫漠静静地听着，然后看着老人枯瘦的面庞，脑海里不禁出现了当年他年轻时的雄姿英发，这样的情形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
“后来我进入大汉国的朝堂，又是十多年过去，我当过将军，入了长安，位极人臣，但是年过不惑，我也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一切，修行，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眼前的一切便真的是我想要的吗？刚好就在这时候，我也遇到了一个我心爱的女子。”老人说道此处，顿了顿，仿佛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回忆中，卫漠在一旁静静地也没有打断。
过了一会，老人又接着道：“又过了十年，她死了，我杀的。”
简单的一句话，让卫漠有些震惊，他看着老人，老人却没有任何的表情，过程没有细说，但是可想而知，这十年会是一番怎样悲壮的爱情。
“我一人只爱过这一个女子，也是我此生杀得最后一个人，随后我远离了大汉朝，辞别了云息宗，踏遍了天下，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渡过这段心结，所以我决定去陪她，可是却没能死成，最后关头，我才发现我怕死，但是我修为尽失，气海被废，躺在万丈冰山下一个多月，最后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云息宗，回来之后，过了十多年，终于一切都看透了，世间万物，众生万象，都不过是一场浮云，日后，我便只是与一个普通人无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赏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我不知不觉中悟了道。”
卫漠静静地听着，听着这看似简单却无比传奇的一生，人生在世，不论过程多么轰轰烈烈，最终结果总会如此这般地云淡风轻。
然后又听老人接着道：“但是我的道并不是修行之道，我对修行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世间大道万千，其实真正的道永远不是修为高低决定的，苍穹之下，黄泉之上，我看见大道铭痕的波动，聆听宇宙深处的回响，体会万法自然的奥妙，和道比起来，人世间的种种仿佛是沧海一粟，但是尽管如此，我的道依旧不完整，永远有一种我没有感受过的东西。”
卫漠闻言疑惑地看着老人，世间万象，苍穹宇宙，皆被老人看在眼里，哪还会有什么是他体会不到的？
老人笑着看了看他，开口问道：“你可还记得我问过你，修行修的是什么？”
卫漠想了想答道：“我记得，您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修的是经历，是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这些我几乎都已经体会的透彻了，除了最后一样，那就是死，你问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或许我活着就是为了死吧。”
卫漠猛然抬头，似乎明白了什么，老人一笑说道：“所以说死对我来说，只是悟道的一步，只有真的死了，我才能真正融于天地，天地即我，我即天地，才是真正的炼虚合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