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这附近哪里有卖履的吗?”
公孙树在临淄的工坊转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卖履的地方。他一路看来,工坊里卖的最多的反而是足踊,不经暗自嘀咕:这临淄城中的国人摔断腿的也太多了吧。走了许久,走得乏了,正好停在了一家卖足踊的工坊前,便向坊主问道。
“你们是外邦来的吧?”
坊主正在坊内和泥。他光着膀子,露出了精瘦的身体,穿一条乌漆抹黑、沾满泥浆的麻布裤子。他将粘土放入盛满水的盆中,拿一根木棍在盆里慢慢搅拌,不一会儿,粘土充分吸收水分变成了泥浆。
听到了公孙树的询问,坊主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抬头看向问话的人。只见一个男子玄衣黄履,腰间配一赤色玉珏,旁边跟着一带着面纱的女子,头上戴着玉管。见此,他手里又忙活了起来,同时呵呵一笑,反问公孙树:
“贵人是来从外邦而来吧?”
“我确实是从姜国而来。”
“现在临淄城中,谁还去卖履啊?”说着,坊主起身从坊内另一边拿过两个竹扁来,架在一个空盆上,然后在竹扁上摆上一块海绵,接着便把刚刚搅拌好的泥浆倒在海绵上,过滤一遍,“你上街看看,城里还有多少双腿完好的人?”
“嗯?我一路看来确实有许多缺了一条腿的人,这临淄城中这么多人摔断腿吗?”
“摔断腿?贵人可真会说笑。这些都是因为触了君上的律法,受了刖刑的人。”待将盆里的泥浆尽数过滤一遍之后,坊主端着盆拿到坊外摆在一个土台上晒,听到公孙树的话时,不禁哈哈大笑,连扶着晒泥的石台,才没有笑倒在地。
“嗯?这么多人犯事,临淄国人民风如此不良吗?”听到是因为犯事而导致受了刖刑,公孙树心中大为疑惑。在姜国的时候,虽说也有许多作奸犯科的人,不过就他所见,一般都是小奸小恶,所受刑罚也不过笞刑,从未有这么多被砍了脚的人。
坊主从台上搬下来另一盆已经晒好的粘土,端着盆向大街上看去,正看向齐侯宫室的方向,怅然一叹,随后冷冷一笑:
“我们齐人最是民风淳朴不过了。只是近年来,君上为了给自己修建宫室,赋税徭役,愈来愈多,愈来愈重,而刑罚惩处,则是愈发苛责。赋税略有短少,便要受笞,被君上征发去修建宫室稍有不力,工期一旦逾期,哪怕只是一天,也要受刖。不止如此,国中贵族也横行无忌,只要稍稍触犯了他们,就可能受笞,碰上国、高二族的人,被他们打死了也没地方诉苦去。”
“嘿,不过我这样的人,就比其他人要好一些。首先呢,现在君上还没有征发我等匠人去为他修建宫室,第二呢,就算以后被征去服工役,若是触了什么眉头,被砍了脚,也可以给自己做一个合腿的足踊,免得平日里走动,磨破了断腿处的皮,受罪。”
公孙树听了这些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在姜国,因为国力微弱,为了抵御杨国的入侵,姜王最是爱惜民力不过了。贵族虽有不法之徒,却不敢稍加放肆,姜王虽不会随意惩处他们,做的过了的人也会被姜王驱逐。
“就没有劝谏齐侯,约束贵族的人吗?”
“前些年,晏子大人还没死去的时候还好,他总会劝勉君上轻徭薄赋,对我等多有爱护,因为有他看着,贵族们也不敢随意戕害我等,国、高二氏面对晏子大人也会稍有收敛。可是自从九年之前晏子大人去了,君上身边再无人劝诫谏言,于是便愈加放纵自己的私欲。贵族们也无人管束,因此我等国人的生活是愈发艰难了,若非还有陈乞大人向我们多借少收,让我们可以稍稍松口气,我们怎么还能活下去。”坊主正捶打着盆里晒干的粘土,将粘度细细捶碎,说起晏婴之时,语气里倒是充满了怀念,捶打粘土也显得十分有力气,说到晏婴死后的事,便充满了无可奈何,手上也没什么力气了。
听到“陈氏”公孙树心里微微一动,心中想到了什么,正思索间,却听到了身旁传来一声疑惑中略有气愤的话。
“如此骄奢狠戾的人,如何能做齐国的君侯?”说话的是站在旁边的玄九,本来一路上跟在公孙树旁边她一直都没有说话,这时她发声,语气里少见的多了几分情绪,倒让公孙树心中泛起几分惊讶。
“君上所以为君上,本是天命所归,岂是尔等可以妄议的。”大街上一辆马车行过,车上坐了三人,听了这些话,中间那人不经看向他们,大声呵斥。
公孙树等三人转头看去,只见这人头上一顶金冠,身着赤衣,看着却还比公孙树之前穿的那一身还要好一些。才见到那人,坊主手中捶泥等棒槌便落在地上,他连忙趴在地上磕头不止,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公孙树和玄九却没什么反应,玄九还不甘示弱地回应:
“我未闻齐侯有何天命!”
听闻这话,他示意御者停下马车,下车走进了坊间。
“你也配谈天命?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妄议君上是要受到截舌的吗?”
“我乃姜国公孙树,她是随我一起而来的昆仑方士,不知阁下何人?”见到来人来势汹汹,公孙树却也毫不胆怯,不卑不亢地躬身一揖。
听到公孙树的话,来人转头看向他,不屑地笑了笑:“原来你就是那个赶来齐国求援的姜国公孙啊?既然是来求援的,为何不摇尾乞怜,反而妄议我君?”
“还有你,对我君大言不惭,还戴着面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晋国来的间谍,煽动我国中民众?”
“你们是一起前来,莫非姜国欲为晋国谋我齐国?”
“实无此事。”
“临淄城中国人苦不堪言,还需要我来煽动吗?”
“你还在这里妖言惑众,看我不揭下你的面纱,看看你到底何种面目。”
说着,这人便张爪向玄九跃去,向她的脸招呼过来。不待玄九有何动作,公孙树担心玄九受到冒犯便移身挡在了她的身前,把她护在了身后,免得玄九发起火来反而把事情闹大了。毕竟他有求于人,刚刚还在城中非议齐国君侯,若是再惹出什么篓子,却不好下场了。
玄九看着那人张爪攻来,本来不屑一顾,只待等下给他一个教训,不曾想还不等那人到面前公孙树便护在她的身前。她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