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打理,房顶漏洞修补好,四壁粉刷一新,又添置几样像样的家具,锅碗瓢勺也是全新购置的,门前又载了几棵椿树。屋里屋外都有了生气。陈大树从心里往外乐。
陈大树从监狱回来,正值生产队实行联产承包制,他分得五亩良田。他起早摸黑精心打造,播下麦种,麦苗比人家地里长势好,绿油油的,疏密得当。
开局良好,陈大树引起村里村外许多人关注和热议:“真会过日子。”“老队长干农活是个好把式。”自然也有许多人登门向他提亲的。女方有单身的老姑娘,也有拖家带口的寡妇;有四肢健全的,也有跛脚瘸腿的;有身材纤细瘦弱的,也有一身赘肉好像堆在身上,走路一摇一晃的;有的脸上干干净净,五官端正,很神气,也有长得不算丑,就是脸上有几个白麻子;有的心性软弱,为人善良,讲话细声细语的,也有讲话声高气粗,唾沫星飞溅,揎拳打掌,让人生畏的;有的勤俭持家,有的好吃懒做……
陈大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考察掂量、精选,就被他的姐姐陈桂花一一挡回去了,我的弟弟不是提不起来的一包屎,什么女人都要。俊丑无所谓,但有几个条件不能迁就:一是单身,管她以前生过几个孩子,但进门就不得拖家带口的;二是岁数不能太大,是生孩子年龄,能给弟弟添置人口;第三点是贤妻良母型,张口就笑的人,知道热人疼人,喜欢我弟弟。一听这价码,许多人本想来说媒或相亲的也都成缩头乌龟,门庭一下又冷落下来。陈桂花又只好主动上门求亲或托媒人给弟弟找对象。一两个月过去了,成效甚微。后来她看中后村小寡妇白杉,把精力和希望也全投到白杉身上。
白杉外号叫磨盘,因为她的臀部大得象磨盘一样,人家便给她送上这个不大好听的的外号。不过白杉不在乎,好话坏话都能听得下,有人直呼她磨盘她也答应嘣脆。陈桂花也看中这一点,说白杉脾气好,有人缘。再则屁股大好啊!能生孩子。
白杉结婚后不久,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在家守寡多年,服侍公婆不嫁人,如今公婆去世了,她才想起来安个新家。
陈大树第一次与白杉见面时,白杉一句话没说,只是张嘴笑,给陈大树的印象是,人挺老实憨厚的。
没交流几句话,陈大树就直着对白杉说:“你想好了,就搬过来住吧。”白杉还是张口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在背后向媒人表态:“我看他还行!”
两人就这样相处下来。
我的青春现在才开始,陈大树总是这样评价自己。他全身心打造自己的小日子。他又当大工又当小工,自个儿在门前垒起一个伙房。
晚来的风光同样瑰丽迷人。他每天甜滋滋的,在快乐中度过。然而没有多久,快乐的笑容从他脸上一扫而光,脸上又笼罩沉郁的阴影。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他冒雨拉着小板车到村外窑厂拉砖,见村头路口围着一圈又一圈人,好像看杂耍。随着走近,听到围集的人群中飞来狮子般男人的吼叫声。“打死她,我赔命,大不了给她一口棺材,拉倒乱草岗上埋掉算了,好大事。”紧接着伴有女人撕心裂肺般凄厉的哭叫声。
再走进,还听到人群中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不能这样打,下手太重会出人命的。”
“真是花痴,什么男人都能上,该打!”
“她好可怜。”
“不能怪她,都是男人不是人,糟蹋她。”一个女人说。
“她头脑不清楚,把握不住自己。”
“三子,不要打她,让她心情好些,也好给你生孩子。”
“是呀,我娶她在家就是想要她给我生个孩子,不然我会要她?”王三猴继续扬着鞭。冲着大家说“成天在外像老母猪似的,到处跳槽,生下的孩子还不知道是哪个杂种野种。你们看看我该打不打?”
“要是生下孩子不是你血脉,那祖宗八代脸都丢尽了。”“那就窝囊了,天天辛苦打空炮。”“哈哈!养个鸡,在人家窝里下蛋,赔本!”在场一些看热闹的烂仔,乘机取笑王三猴。
陈大树放下小板车,也挤进人群中,见月月红用两只已经血迹斑斑的胳膊紧紧护着自己的头部,这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
王三猴拿着牛鞭在她身上抽打着,每“啪”的一下,月月红哀嚎一下,身子也随之颤栗一下,像打摆子。
千里香两手架着王三猴拿着牛鞭的胳膊,苦苦哀求着:“王三猴,不要打,她经不住打,你就原谅原谅她吧,可怜可怜她吧。求求你了。你要打就打我吧!”千里香两眼含泪望着王三猴,一会儿大声哭起来,让在场心性柔弱的人也跟之落泪。
“我没有那份菩萨心肠,不能原谅!”王三猴加大力气,手臂一挥,千里香跌个仰巴跤。
千里香迅速爬起来,又拼命地抱住王三猴的胳膊,王三猴又是一推,千里香又向后退了好几步。
王三猴抽出手来,牛鞭又“叭叭”落在月月红的身上,而且落下的牛鞭似乎更重,落一下,月月红的手臂上、或脸上又多了一道血痕。背上的衣服也一点一点向外沁出血水。
陈大树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怒在脸上,一个大步冲向前,攒动全身力气,夺下王三猴手中的牛鞭,大喝一声:“你太狠毒!”
王三猴一愣,在村里没谁敢同他叫板,他定睛一看,见是出狱不久的陈大树,冷冷地笑了一声:“我打她管你屁事?”
“她犯什么法?”陈大树怒眼相对。
“就凭她偷汉我就可以打她。”
陈大树厉声问:“可有证据?”
王三猴说:“你看看她穿的什么裤子,昨天出门的时候还是自己裤子,今回来却是别的男人的裤子,她就是一个到处丢蛋的老母鸡。该打不该打?”
有一个头顶上有一道疤痕的男孩起哄,说:“该打!”
陈大树这才细看月月红的穿戴,可不是吗?她穿着一个男人的大裤衩,裤带还松着呢。
“我叫你找野男人!我叫你找野男人!”王三猴猛地夺回陈大树手中的牛鞭,又开始抽打月月红。
“这牛鞭是赶牛的,不是打人的,不能给你。”陈大树使出力气,又将牛鞭夺回手中。叱责道:“月月红不是有病吗?分不清东西南北,让一些坏仔钻了空子。你打她总不是办法,往后你看紧一点,不让她乱跑不就行了吗?”
“我还有事,还要挣钱吃饭,哪有功夫能每时每刻守着她,为她站岗吗?有时我前脚离开,她后脚就跑了,前些日子我索性把她锁在家里,但大门都被她砸烂,门上的铁锁都换了好几把。”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动手打她。“陈大树说。
王三猴不高兴地说:“她是没人要的破烂货,被我捡回来。谁有兴趣就把她接家去。”
王三猴有意说给陈大树听,想拿他一手,将他一军。
“我只不过是劝劝你,也是为你想。你要是把月月红打伤了,治疗费还不是你的。”陈大树手握着牛鞭说,“这个牛鞭现在不能给你,等开春你下地赶牛犁田时,我再把牛鞭还给你。”说着又拉上小板车要赶路。
“我打月月红同你有什么相干?人五人六在我跟前指手画脚,算什么东西?”王三猴火了,当着陈大树面骂了一句。抢上一步要夺回牛鞭,不过他也太自不量力,虽自己比陈大树小十来岁,但身体没有他高大,不要看陈大树有点老态,但长期监狱的高强度体力劳动,捶打的他一身好力气,要动起手来,王三猴不是他的对手。
“你要干什么?”陈大树把车把一撂,迎了上来,向王三猴瞪着虎眼。
王三猴一看陈大树这气势,一下被震住了。虽然王三猴轻狂粗野,动起粗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陈大树跟前他还是小弟弟,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陈大树在四乡八邻是出了名的一条汉子,坐牢都不怕,他还能吃我这一套?好汉不吃眼前亏,穿鞋的怕光脚的,他只好认怂,强装笑容:“陈大哥,我又没给你过不去,何必给我难堪?”
陈大树说:“你暴打月月红,我看不过去,眼睛发涨。”
王三猴沉吟一会,说:“好吧,你把我牛鞭保管好,说话算话,春耕时还给我啊!”王三猴非常看重他这根牛鞭,牛鞭不同寻常,牛鞭是他父亲临终送给他的,把子是用檀木做的,上面还镌刻“人勤春早”四字,皮条是上等的牛皮做成。不过他没把牛鞭用到好地方,只把它当作惩罚人的刑具。
陈大树好像没有听见他话似的,不再搭理他,拉上小板车就走。
没走几步,月月红毛咕隆咚一下爬起来,挤出人群,几个跳跃动作,就跑到陈大树面前,咧嘴一笑,爬上小板车,四脚朝天躺着。
人群又围过来。
王三猴对大家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她成什么样子。”
陈大树哄着月月红,说:“你下来吧,我还有事,要到镇上去。‘
月月红不理睬,闭上眼睛,装睡着。陈大树无奈,说:“我把你送回家,好不好?”
月月红点点头。
陈大树看着月月红身上的血痕,忍不住的流下泪来,他再一次的问自己,这就是我老朋友好弟兄宋如城的女儿吗?是小时候为我采金银花、柳芽当茶泡水给我喝,很懂事的月月红吗?此时,他忘记自己拉砖的活儿,把月月红拉到千里香的住处,对跟来的千里香说:“你就辛苦一点,还是暂让月月红回来住吧。等王三猴心情好一点,脾气收敛一点,你再送她过去。”
千里香说:“让我想想再说。”
陈大树走后,不到半个小时,千里香又把月月红连哄带骗送到王三猴处。在她看来,王三猴一个大男子汉都看管不好月月红,自己是身单力薄,年过半百的女人还能管得了她吗,送给王三猴等于甩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早送给他早脱手早好。不然王三猴撂挑不管,那就糟了。
月月红虽然疯癫,精神障碍,思维混乱,但一切哺乳动物所具备的条件反射,在她身上依然表现完好、敏感。王三猴多次打她,皮鞭教训她,皮肉之苦已形成和固化了她见到王三猴就害怕,就全身颤抖,立马就跑的条件反射。她一跑就可能闯入那些恶男恶棍、色魔**的视线里,陷进被跟踪被性侵的险象环生中。
王三猴也虽然自家不正经,到处寻花问柳,见腥就沾,但他坚决不让月月红被别的男人沾身。他已为月月红付出很大代价,看护她,供她吃住,他要保证月月红将来一天生下孩子是自己纯正的血脉;她就是他的私有财产,她就是她圈养的动物,她就得清纯如水,唯马独赡,成他独享的淫具。
也许多年在男女鬼混、声色犬马的圈子里逛荡,王三猴对男**事的嗅觉也格外敏感,月月红从外归来,他首先关心的不是她吃了没有,饿不饿,而是打量她的裤子,裤子是否穿得周正,裤带系紧了没有,如果穿得歪歪斜斜,甚至是反穿,或者裤子上有斑斑点点污物,他断定月月红在外面又出事了,于是又是一顿暴打。
随着月月红的一跑再跑,她遭打也成了循环不已的家常便饭。村里人看到她每次走出王三猴家门身上总带着血污。
月月红比我坐牢还苦还惨,没有人的尊严,王三猴想打就打,出手那样凶狠,比毒蛇还毒。从集镇回来的陈大树听说千里香又把月月红送到王三猴家,把小板车往门前一放,就来找千里香,好心劝她:“嫂子,你要想月月红多活些日子,就把月月红接回来吧。”陈大树语调沉重。
千里香哭了起来,说:“一家人不知道一家人难念的经!这些年你不在村里,不知道我拉扯月月红多苦。”
陈大树说:“我想象得出来。“
“月月红得的是疯病,我没能力照看她,跑没有她跑得快,吃没有好的给她吃,要看病没有钱。我要是还年轻,条件好,手中不缺钱,就是打死我也不会把女儿送给王三猴。王三猴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吗?每次见月月红被王三猴打得身上没有一块好的,青一块,紫一块,血污拉撒的,我心里就像刀割的一样疼,比谁都难受。“千里香越哭越伤心。
“我与月月红爸爸是好朋友,以前在牢里,对你们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也无法对你们事关心过问。以后我收入多了,日子好起来,一定给你们一些帮助。”
“只要给我们照看照看就行了,你日子也不顺。”
“嫂子。我想来想去,月月红不能再放王三猴家里了。她本来就有病,够可怜了,还动不动就遭王三猴没头没脸拳打脚踢,谁看了都会心痛。”陈大树说到这里,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儿。
“别人心痛只是一时,我的心痛是长年累月的,怎么也摆脱不掉。自打月月红生病以来,我心里就没有安稳过一天,睡过一次好觉。我也不知道为她流过多少眼泪。”千里香边哭边诉,“要是单我带月月红生活苦一点我都经受得住,日子再苦也比饥荒那年月好得多,起码顿顿有饭吃。叫我经受不住的是月月红疯病上来,莫名其妙在我身上撒气,抓着我的头发,没轻没重的打我。你看看,瞧我的眼拐还有一道疤痕,就是她抓着一个杯子砸过来打的。把她放在家里,关上门,我都提心吊胆的,哪天她把我打死也没人知道。”
“啊!是这样。”陈大树被千里香声泪俱下的诉说,一下没了主意,他静下心来,思索一会,说,“不管如何,我们要想想办法,救救月月红,不能让她长期这样受苦受难。”
他们正说着,陈大树姐姐陈桂花闻声赶来,一见到弟弟她就沉下脸来,生气地说:“你不在家里盖房子吗,哪还有闲功夫在这里拉呱?”说着就拉弟弟的衣袖出门。
这是陈桂花找个借口,要弟弟快点离开千里香那里。
路上,陈桂花气冲冲地指责弟弟:“你怎么想起来到千里香这里来?”
陈大树说:“你也知道,我同千里香男人从小在一起,是好朋友,出狱后,我应该来看看嫂子。”
陈桂花说:“你哪里都能去,就她这里不能来,她这里是是非之地啊。”
陈大树问:“为什么?”
陈桂花说:“千里香是什么人,你大概还不知道。她的名誉不好听,坏透了。”
“怎么?”
“她丈夫死后,她就同比她小十多岁的王三猴鬼混,现在她又把女儿送到他床上。村里正正派派的男人怕被人说闲话,都避她远远的,躲之不及,你到好,主动上她家门,想把屎盆往自家脸上扣吗?”
“身正不怕鞋歪。我还能对千里香有什么想法吗?笑话!”
“我知道你不会有什么想法,但人讲起话来,口无遮拦,你到她门上多了,接触频繁了,就不敢保证不会惹出是非来。到时人嘴一张皮,有人说你与她有一腿,你能把人家吃了吗?”
“有这样严重吗?”
“你刚同白杉相处,她要知道你在千里香这里进出,说不定马上就同你散伙。”
“还有这么复杂?好吧,我以后注意就是了。”陈大树为了避免姐姐唠叨,只好附和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