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山木用一把老式大铁锁把家房屋大门锁上,他和母亲出行上路了。月月红没有阻拦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把他送到村口。
山木主动拉着月月红的手,心里有种说不上的隐痛,他语调低沉:“月月红,我如果出去能混个人模狗样就来见你,如果没有出息就再不来见你了,你就权当我从地球上永远消失。”
月月红依然一句话没有,只是眼角流下几串眼泪。她把自己多年积下的用纱线手套抽成纱线,给山木手织的纱线套头衫往山木手中一放,算是分别的礼物,抹着眼泪掉转头就走了。
山木离开村后,月月红在不知不觉中对山木感情渐行渐远,宛如一条河流,蜿蜒而去,随着河道变窄,水流也愈来愈缓,愈来愈小。
山木和母亲走了,千里香心头一块石头彻底落地了,不会再有人纠缠月月红了。现在她开始毫无顾忌地在乡里乡外放风:“月月红还没有婆家呢。”
来说亲的相亲的人一茬接一茬,而又在千里香眼里一个一个出局。千里香很开心,人越多,可供选择范围就越广。普遍撒网,重点捕鱼,只要有耐心,她相信月月红就一定选到意中人。
而月月红对所有来者,不论是说客的还是直接登门求亲者,都一概避而不见。
这可急坏千里香。不过她想到的是女儿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时间长了一定会慢慢好的,遇到情投意合的人,她还会重新找回生活,以身相许。
月月红头痛病又开始剧烈发作起来,不见好转,有时头疼得自己用拳头往头上打,有时直接将头对着墙壁撞,似乎这样头痛才减轻一点。
时不时自个儿用头撞墙的情况断断续续好久好久,直到村里来个画家才有所缓解。
月月红所在的陈宝村山清水秀,村前有一泓池塘,塘中有一土墩,上长满杂树,郁郁葱葱,这到是鸟的天堂,远近的鸟儿都喜欢在这里聚会,在树尖上跳跃着,卿卿我我,唱着歌。
池塘里,小鱼吻着水面上飘动的碧绿的浮萍,摆动着小巧的尾巴,溅起细小的水波。几支莲花象少女般带着几分羞涩探出水面,亭亭的,红红的,把过路人目光全部夺去。莲杆撑起的荷叶上滚着水珠,绿的可爱的莲蛙在叶面上跳来跳去,嬉戏着。在莲叶中穿行的小蜻蜓也是绿的,象娇贵的天使也来妆扮大自然靓丽的风景。
池塘临村一侧,一条条柳枝从树顶上漫披下来,直垂到水面,袅袅的,如拂动的轻烟,又像一湾绿水从高坡流下来。
柳树根旁摆着一方石条,石条直伸向水中,寻常村里人都在这里洗衣淘米,石条上留下多年棒槌洗衣敲打的痕迹,棒槌敲打不到的地方长满湿润润的青苔。
这天上午月月红心情不好,向生产队请了半天假,在家躺着。躺了一会,将家里多日积下来的脏衣服拿到池塘里洗一洗。
池水映照她光彩照人的倩影。
棒槌敲打声声,和池塘中央土墩上鸟儿鸣叫一唱一和,交织成美妙的打击音乐。
“好一个浣纱女。”有人在注视着她,两眼一动不动,好像完全着迷,他为她惊艳叫绝,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山村还有这样美丽天仙的女子。
她洗衣的一招一式使他想起古代仕女美图,也想起许多古诗词中描写浣纱女的绝妙诗句。“钱塘江畔是谁家,江上女儿全胜花。吴王在时不得出,今日公然来浣纱。”他不由暗暗吟了一句。
她两眉微蹙,似乎有什么心事,但并不掩盖她的美貌。就像维纳斯雕像断了一个臂膀,依然圣洁,柔媚,风韵别致。又像林黛玉多愁善感,病歪歪的,依然是绝世美人。
他支起画架,打开画夹,调好颜料,对着正在洗衣的月月红画起来。
月月红抬头猛见不远处一个男子,拿着笔,对着自己,看一眼,画一笔;画一笔,看一眼。她先是一惊,接着带着几分腼腆低下头,提着盛满衣服的竹篮就要离开。
“姑娘,等等。”画画的人急忙向她打招呼。
月月红这才仔细看看画画的人。这人好像山木,国字脸,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难道山木回来了?
“你是?”月月红忽闪着惊异的目光。
“我姓叶,你喊我叶子好了。”画画的人走到月月红跟前,自我介绍:“我从城里来,家也在城里。我是专门学画画的。你们这里山好水美,我特地到这里写生,没想到无意中碰到你,一下把我惊呆了,大概这里山好水好滋润了你白净的肤色,柔和的山风把你吹塑成一个美人坯子,我被你深深吸引住了。我要用我的画笔把你的美丽形象移到我的画纸上,让世上所有人看看,莫不是天仙下凡。说着将刚打好月月红轮廓的画纸抖开,在月月红眼前亮了亮。
月月红对叶子激情四溢、高谈阔论以及他手中的画笔画纸并不看好,唯对叶子面貌产生兴趣。她仔细端详叶子的面孔,打量着他的全身。
“你真像我们村里一个人。”月月红说。
“那也是太巧了,他是谁?你能带我去看看?”
“他,就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到外地去了。”月月红说着,又带一脸苦涩低下头。
画画的人就没再说什么了。
山木到外地去,没有再给月月红来信。月月红对与山木恋爱关系现在虽然完全没有信心,但毕竟有那段历史,从感情上说,月月红心里还不能忘记山木。山木一走,她才真正感觉到从没有的失落、孤寂和清冷。
“看到你,我就想起他,不过他不会画画。”
“难怪你好像有点不开心,不过聚散两依依,很正常。”
画画的叶子一见如故,做起月月红的思想工作。
“是呀,我也是这样想。我们这里生活条件太差,有本事的都想走。”
“你也想走吗?”
“唉!我能到哪里去呀?这就是命啊!”月月红深深叹了一口气。
“年纪轻轻的,怎么消沉呢,还是往前看。”
“好了,不说了。”月月红说着要走。
“你还是照常洗衣服,让我对着你,把这幅画画完,好吗?”
“我有什么好画的?”
“不!我需要你,你的形象能让我产生灵感。”
“好吧,你画吧,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月月红又开始继续在石板上洗衣服。
画家叶子又摆好画架,拿起画笔画了起来。
村里许多幼童都围过来,看叶子画画。
“真像。”“月月红姐真好看。”孩子们欢呼雀跃。
月月红毕竟在艺校泡过一段时间,见过一些世面,懂得一些人物造型,她慢慢洗衣服,拖延洗衣时间,好让叶子不慌不忙专心画画。
一幅画结束时,叶子拿着自己对月月红人物写生画摆开给月月红看。叶子还真有两下子,水面上溅起的水花、边角布满青苔的石板、手中扬起的棒槌惟妙惟肖,月月红不由发出一声感慨:“你把我画得太美了。”
“不!你本来就很美。”
“谢谢你的高抬!”月月红不好意思笑了笑。
叶子又拿起照相机给月月红拍了几张照片。边拍边不住赞扬:“非常感谢你的配合!你是我很少见到的美丽的农家姑娘,你给乡村平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你是画家手下理想的模特。”
“模特?”月月红还不知道模特是什么意思。
“就是画家练手笔,需要对着人画,被画的那个人就是模特。”
“我还能做模特?”月月红表露惊讶的神态。
“下次我来你还愿意配合我画画,做我的模特吗?”
“只要碰到我,你画就是了,我有什么金贵的?”
“好,一言为定,下次来专门请你。”
“你请我,我就来。”月月红答的嘣脆。她也不是随口而说,而是有缘由的,她从他的神态,感觉他越来越像山木,见到他好像可以一下弥补山木离开后,她心灵的真空。
画家叶子离开时主动与月月红握握手。
月月红这才发现叶子的手不像山木,差别太大了,山木的手是粗大有力的,而叶子的手是纤细光滑的。但这并不影响他给月月红留下面貌太像山木的印象。
月月红洗衣回到家,母亲问她为什么洗衣花这么长时间,说还以为她掉到水塘里,正准备来找她。
月月红说今天遇到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才拖这么长时间回来。接着月月红详细地向母亲道出自己在洗衣时,巧遇一个画画的人,他对自己很感兴趣,一定要对着自己把画画完的情景。
“画画,是哪里来的?‘
“他说是城里来的。”月月红说,“他说他以后还要经常到我们这里画画写生,要我给他做模特。”
“模特?”不要看千里香嫁在深山里,但她从小生长在城市,见识颇广,她早有所闻做模特是啥意思。她眼睛一亮,喜上心头,叫女儿做模特,这不是送钱到家门口?“他要你做他的模特,画一张画多少钱?”千里香问。
“还要钱?”月月红惊奇地问。
“不要钱,那还让他白画呀?”千里香问,“你们没谈好价吗?”
“他没同我谈。”
“不给钱不干,浪费时间不说,模特还要摆些动作,做些表情,都是白干啊?”
“他随意画,没叫我做什么动作。”
“没做动作也不行,叫人家做模特就要给钱,这是规矩,小时候我就听说做模特还按时算。你到艺校去,这事还没听说过吗?课白上了。他再来你要同他谈好价钱。”
“我不要钱。”月月红说,“我喜欢他画,我喜欢见到他,妈,告诉你呀,这画画的人很像山木,你说稀奇不稀奇?”
“还提山木干什么,男人都不靠谱,花心,他早把你忘记得干干净净了,我们两家的事不早就了断吗?宁做萝卜断,不作藕丝连,当断不断就害了你。”
月月红没说话,低下头。
千里香心想难怪月月红洗衣回来喜色满面呢。
不过千里香又想想女儿这些日,精神压力很大,已经很痛苦了,只要女儿高兴就好,不要太限制她,说:“收钱不收钱由你自己定吧,妈只不过随便说说。”
叶子回到城里,把自己下农村的收获告诉父母,说自己在在一个偏僻的乡村见到一个女孩,长得天仙一般漂亮。。说着拿出对月月红的人物写生及所拍摄的月月红照片给父母看。
父母都是从事美术的专业画家,对人物形象的捕捉比常人敏感精道。
“这姑娘俊俏,相貌很有个性,适合做模特。”“真给你碰上了,乡里的姑娘一般都不愿意配合陌生人画画。”父母拿着儿子一叠照片说。
“那姑娘说,我太像她以前的男朋友,就让我画了。”叶子眉飞色舞,很得意。
叶子母亲清月看儿子的画作最仔细,她从来就是这样:儿子画作哪怕有微小的进步,她都喜不自禁,连连称赞。她拿着月月红的人物写生,说:“这是你学画以来,我所见你画得最好的一张。”
说得叶子心花怒放。他高兴地对父母说:”我同那姑娘说好了,往后我每次到她们村子写生,她都会做我的模特。”
“她要你多少钱?”母亲清月问。
“我们没谈钱。”叶子说。
“不要亏着人家。”父亲叶红光说。
‘当心人家向你死要价,穷山恶水出刁民。“清月说。
“不要把山里人想得那样坏,我看山里人还是很朴实的。山里人什么话挂在嘴上,城里人什么话藏在心里。”
叶子从见到月月红开始,心里就有一个周密的计划:以月月红为人物模特素材,画一个系列的《山里姑娘》水彩画,租个场地,开办个人美术展览。当他向父母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得到父母的啧啧称赞。母亲清月说:“办美展需要多少钱,你都不要有负担,考虑,只要你能成才,妈把口袋里钱掏空都会支持你。”一直担心儿子不成气的父亲叶红光也从没有如此高兴,连连说:“你到底上路了,办美展,好!有想法有追求就好!”
自叶子给月月红画人物写生,有了最初的接触,月月红也时常盼叶子再能出现,再能看到那张似像非像山木的国字脸。
月月红有时有意无意站在村头大路上看看会不会冒出一个从城里来的人,盼啊盼,终于盼到了,这天叶子又不期而来,除了手提画架画夹以外,身上还背一个沉甸甸的内装随身行李的大提包。他这次来就准备在陈宝村安营扎寨一段时间。
见到叶子进村,也不知道为啥,月月红反而躲到自己的家里,没有直接见他。
叶子租住寡汉张老伯一间房子,做临时画室,一天三餐也安排在张老伯家,按天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