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听到第一声枪响，叶舒便打开了门。
现在的叶舒坐在画架前看着门口，期待的等着命运发生。谁会是第一个进来的人？路书海、铁牙、无名、万雄图或者是任何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幅画，《女娲吞尾图》，已经完成了，现在还差一个结果，门口有人进来的时候，结果便会一起到了。
并不着急，该来的总会来，叶舒沏好钟情鸟，耐心的等着。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舒端着茶杯的手不禁一颤。
路书海是成熟稳重的，万雄图则比路书海更冷静，无名更是冷静到悄无声息的。生活早就把他们变成了怪物，而他们还以此为骄傲自豪的资本。他们任何一个都不会迈出这么仓促焦急的步子，进来的也只能是铁牙了。
这么说来，尘埃落定，路书海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叶舒早把自己当成了看客，把这里的一切当成一部电影，然而想到路书海，仍是止不住的心痛。叶舒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回来的是路书海，死去的是铁牙，她的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
然而事实经不住假设。
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来人整理了一下情绪，换做另一种镇静的步伐踏进门里。
路书海！
叶舒侧过脸看着来人，像是产生了幻觉一样。等到反应过来，叶舒拍拍身侧的地面，示意铁牙坐到自己身边。铁牙有些紧张，又有一些失望。他以为叶舒会很开心，但叶舒的反应却是淡然。他终归不是路书海，哪怕他打扮成路书海的模样！铁牙坐在叶舒身侧，茫然看着叶舒眼前的画架。
“你看到什么？”叶舒好奇地问铁牙。
铁牙这才真正去看叶舒画架上的画作。
画里是一个蛇尾人身的美女，铁牙听过传说，那是人祖女娲。不同的是图画里的女娲有两个脑袋，一个是无比美丽的女人，跟叶舒一样美丽，另个一个确是无比丑陋的蛇头。女娲盘成一个圆圈，丑陋的蛇头向下咬住尾巴，构成一个完整的轮回，美丽的人头挣扎着向上挣扎，最终趋于虚幻。女娲两只真实的手抓在虚幻的人头上，像是在拼命地挣扎，越挣扎，越趋于虚幻。图画里渐变出三种颜色，把图画分成三部分。从蛇头咬住尾巴是地狱的火蓝，然后随着蛇尾逐渐长大变成了人间的鲜红，再到女娲美丽的躯干变成天堂的圣白。。。
轮回便是轮回！
铁牙不懂，只是一眼看去觉得很不舒服。叶舒也看出铁牙的茫然，“有的时候，无知其实是一种幸福”，叶舒笑着对铁牙说。叶舒的笑容，铁牙看的懂。这世上其实没什么重要，只要叶舒开心就好了。叶舒点上一支烟，也给铁牙递上一支。铁牙接过烟，手足无措的摇摇头。
“他也不吸烟，‘吸烟有害健康’，正人君子嘛！”叶舒吸一口烟，闭上眼睛吐着烟圈。
铁牙再傻也懂得‘正人君子’是骂人的话，他才不是路书海，也不是什么所谓的‘正人君子’，他就是他，铁牙，喜欢叶舒的铁牙。
“我没有抽过，不会的。”铁牙一边说着，学着叶舒把烟叼进嘴里。他不是路书海，也不在乎正邪是非。叶舒做的他都会做，因为那是对的。叶舒笑着帮铁牙点上烟，看着铁牙呛得泪流满面的样子笑弯了腰，铁牙也被自己狼狈的样子逗笑了。他不害怕，他才开始学，有一天他也能像叶舒那样优雅。
“还记得我交给你的事情吗？万雄图的结局。他回去天宫了吗？”叶舒放下开心的笑容，问铁牙。
“没有，他死了。有一个姑娘，也是很漂亮的姑娘，带着我们砸坏了天龙。他自杀了，在那边。”铁牙指着航站楼，兴奋的说道。
铁牙以为叶舒会很开心，但是没有。
叶舒叹了口气，提起画笔，在图画的右下角写上：“机关已算尽，无利可以图。”万雄图是何等聪明的人，如此处心积虑，终也逃不过命运，如今可以盖棺定论了。叶舒再看一眼画架上的《女娲吞尾图》，既如此，便如此罢了。
“叶舒，我们藏起来好吗？等我的兄弟们都走了，我们再出来。他们很快就要离开的！”铁牙一直都没有提，因为他知道叶舒不会答应，但是现在，铁牙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提出来。
叶舒果然摇摇头，用手抚摸铁牙的脸颊，安慰他失落的心情。“我还要等一个朋友，有些话要交代他。看上去他要最后一个来了，这也是命中注定。”
“你说的是无名哥，我可以去找他。然后我们就一起走，好不好？”铁牙激动地抱着叶舒的肩膀，叶舒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至少铁牙的猜测是正确的。
叶舒没有说话。
“你答应了是吗？等我。”
铁牙跳起来，冲出门外，转眼间却又倒退着退回屋里，跟着门口走进来几个矿坑奴隶。他们跟着铁牙来到这里，当铁牙再次打开门的时候，终于跟着铁牙进到屋里。
“我是铁牙，不信你可以去问无名，还有铁牛！”铁牙举着双手，用方言跟他们讲。
虽然难以置信，但他真的是铁牙。只是这里不止有铁牙，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姑娘，显而易见是天神的姑娘。
铁命人按照命令差人去报告铁牛、无名。
无名听到叶舒的消息后心里一沉，随即对铁牛说：“这是好事，从路书海那里得不到的东西，或许可以从她那里得到！”
铁牛明白无名的意思。“不管是谁，只要能教会我们，他就是我们的神明，路书海是，她也一样。”无名心里这才放宽松了些，跟在铁牛后面一起赶往叶舒的住处。
场面很紧张，最紧张的莫过于铁牙，他一直挡在叶舒和弟兄们之间，绷紧一根弦，生怕一不小心发生变化。最放松的却是叶舒，没事人一样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无名有些分不清是天神固有的优雅淡然，还是叶舒傻到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看到无名他们，叶舒信步地走上前来。“无名。。。”随着叶舒的话，铁牛的目光也转到无名身上，眼睛里是深深地怀疑。
叶舒都看在眼里。“你就是铁牛吧！”叶舒转而对铁牛说。
铁牛眼里的怀疑变成了惊讶。
“铁牙给我讲过你们的故事，很精彩！”叶舒笑着说。“还有盲爷，他人呢？”叶舒的眼神在人堆里扫描，看不到盲爷的影子。
“他死了，在刚才的战斗中。”铁牛回答。
叶舒一下子发现她跟这群人之间的鸿沟，所有的人都死死地盯着她，眼里满是愤怒和仇恨。
“节哀顺变。。。”叶舒也不知道跟谁说。
“你也是！”回她话的不是无名，而是铁牛。
铁牛把这当成嘲讽，于是提醒她，他们的人都死光了，他们是失败者。铁命人不需要他们的怜悯，盲爷也不需要。
一直没有开口的无名这会有了动作，他示意众人出去，他要跟叶舒谈谈。时机刚好，眼下的情况，其实叶舒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
铁牛没有出去，而是扯了条椅子坐下。他心里的疑虑还没有完全散去，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看着。
叶舒走回到画架旁边，无名也跟着走了过去。
“你看到什么？”站在画架前，叶舒同样问无名。
无名不是铁牙，他看的道图画里的地狱、天堂、人间，也看的清楚里面的劫数和轮回。明白是一回事，走过是另一回事，无名只会比叶舒看的更透彻。
“路书海已经死了，我杀了他。你要给自己一个机会。。。”无名没有接叶舒的话题。
“这是上古神书之一《古神经略转》的封面，传说中的《女娲吞尾图》，我照着传说画出它的样子。”叶舒一边说着把画卷起来，递到无名手上。“送给你！”
无名莫名其妙的接过画，心里还在想着如何打开他的话题，在叶舒显然不想听的情况下。刚想开口，叶舒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们神的故事。”叶舒在无名开口之前就打断了他。
“在众神时代尚未开启的时候，伟大的探险家哥伦布在我们世界的对面发现了一片新的大陆。而后的岁月里，无数冒险家蜂拥而至，他们屠光当地土著印第安人，在那片大陆上建立起了众神时代最伟大的国家——美利坚。凭借着领先世界一个身位的魔法，在将近千年的众神时代，他们肆无忌惮地横行在这个世界上。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之后是魔法陨落，众神失去了在世界上自由翱翔的能力，所有神明都被困在属于自己的小格子里，其中也包括伟大的美利坚。”
“当所有的挣扎都宣告失败的时候，他们终于不甘心地接受了自己被困在那个孤独世界的命运。”
“于是他们伟大魔法的对面，站着的只剩下了自己，他们也终于认识到魔法除了带来毁灭，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在那个孤独的世界里，众神时代的辉煌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
“直到下一次魔法觉醒，众神时代再次准备开启，他们的热情终于迎来了新的客人，伟大的探险家哥伦布，而他们也成为了后来冒险家口中的印第安人。”
“这是我们天宫流传最广的故事。它时刻告诉我们，魔法只是魔法，树不起天神的权威，赢不来凡人的尊重，现在连救回书海的性命都做不到。我们是最早发现魔法的人，但我们只用它来做烟花爆竹，因为他们走完一个轮回才明白的道理，我们自始至终都懂得。你说呢？”叶舒笑着问无名。
“就当为你自己！路书海已经死了，你不能选跟他同样的下场。”无名对叶舒说话，看着的却是铁牙，显然他也知道天神通明，根本无法说服，威胁同样无济于事。
“你问路书海‘狼可怜还是羊更可怜’，狼不可怜，羊也不可怜，他们都迎接着自己的命运，走在自己的道上。如果我在你面前求一条生路，我岂不是会很可怜？我有自己的道路，没必要如此。”叶舒双手托着铁牙的下巴，爱怜的回答。
她有自己的路，但却把可怜的铁牙逼到了走投无路。
铁牙看着眼前的叶舒，再看看忧心忡忡的无名。
“你们在担心我？我可不是什么可怜人！以前我跟着无名哥，一路慷慨激昂，没有片刻的犹豫过。而后又遇到你，一路的幸福甜蜜，我便是片刻也不想放手。以后日子，你的路就是我的路，只要你不嫌弃，水里火力我都跟着你，分秒都是甜的。”铁牙涨红了脸，着急的跟叶舒辩解。
“也好”，叶舒眼含着泪水笑道，“这杯便送与你吧。”
铁牙端起茶杯，一口咽下，苦味弥漫入心，忍不住大喊一声：“好茶！”。复又端起酒杯，也是一口饮下，又归香甜弥漫。就在这醉梦妙觉中，听着叶舒跟无名对话。
“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不知道还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叶舒打定了主意，仍是笑意冉冉。
无名无奈叹气道：“你便讲来吧。”
“众神时代，死去的人会进行火葬，业火焚尽肉身，把灵魂送去轮回转世。所以生于毫末，归于尘埃。天宫一直都延续着这个传统。。。”
“我知道，我会把铁牙一起送去陪着你！”不等叶舒说完，无名接过话，算是答应了。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不是我”，叶舒摇摇头，“路书海，他一定不甘心，你帮我把他送进轮回，让他重新开始。至于我，不过是一个看客罢了，曲终人散，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尸体慢慢腐烂的时候，灵魂就能稍作逗留，我便趁机做一个好梦。等到有一天终也归于尘土，灵魂重新醒来，下一场人生，望我无怨无悔。”
路书海，无名也敬他是条汉子，只可惜天人有别，道有不同。
无名再三嗟叹，点头答应了。
“既如此，我便再送你一程‘波澜壮阔’，望你此生值得。”叶舒说着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玻璃盒，来到无名面前。
玻璃盒里晴空万里，四海无波，一叶扁舟荡漾起上，好不自在。只见叶舒信手一摇，方才平静的玻璃盒内刹那间风云突变，平静的海面上波涛汹涌，那叶扁舟在玻璃盒内劈风斩浪，若隐若现，动人心魄。
好一场波澜壮阔，无名肃然接过。
叶舒复又坐到画架前，将面前酒杯中的钟情鸟倒入茶盏之中，恰有满满一杯。
喝完之后，叶舒对着铁牙说道：“我累了，我们便启程吧。”
铁牙会意抱起叶舒走到阳台边上，轻轻一跃，消失在了无名面前。
铁牛冷着脸看着铁牙、叶舒调下阳台，又看到无名摇着头向着自己走过来，自顾自地接过无名手中的‘波澜壮阔’，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无名依着叶舒的请求，把路书海连同他的守卫人一起烧成灰烬，另一侧又把盲爷连同死去的兄弟也一并焚掉。
之后铁牛与无名整齐了队伍，向着山下的桃源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