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在房间里徐徐缭绕,赫尔墨将书籍重新放回书堆中,开口问道:“怎么样,理解了吗?”
杨洛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汤勺,慢慢吐出口气,说道:
“我逐渐理解一切了。”
其实他什么都没能理解,只不过在经历刚才的离奇体验后,他脑海里大致有了个概念。
“虚”与“实”交织相错,构成了一片混沌,语言难以描述的混沌。
所谓的真实不一定真实,虚假也不一定虚假,两者可以相互转换,也可能同时发生。
这给他的感觉有点类似于太极图,黑与白并存着。
但不同之处在于“虚实”的概念要更为抽象些,就好比太极图中的阴阳鱼只剩下一条,但这条鱼却同时具备着“阴”“阳”两种状态。
这种不确定性如果普遍存在的话,那么就连“世界”本身的存在都值得怀疑。
杨洛摇了摇头,甩去多余的杂念,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毕竟“规则”就是“规则”,也只能是“规则”。
见杨洛好像绕出了圈子,赫尔墨笑了笑,补充道:“规则是世界的基石,同时也是世界的枷锁,约束着一切存在。”
“有的规则可以通过仪式、力量、以及其他规则去规避,但没人能挣脱‘虚实’的束缚,因为它位于规则的最底层,我们所运用的一切手段,包括我们自身都建立其上。”
“其余的规则太多太杂,等谈到的时候再细说吧,我就不一一解释了,接下来……”
赫尔墨放下手中的书,打开一旁的笔记本,开口说道:“来谈谈你吧,猎人。”
杨洛心神一凝,心想总算来到正题了。
比起赫尔墨口中的“世界”、“规则”等巴拉巴拉的,他更想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赫尔墨扶了扶单片眼镜,说道:“首先,你是谁?”
杨洛毫不犹豫道:“杨洛,24岁,是学生。”
赫尔墨接着问道:“那你对自己的认识是怎样的?”
杨洛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赫尔墨仰起头,目光转向天花板上的星图,说道:“就是你对目前遭遇的看法,以及你心理状态的变化。”
“我……也没什么看法啊,就是感觉有点迷惑。”
杨洛不解道:“知道这个有用吗?”
赫尔墨指尖轻敲桌面上的老旧笔记本,说道:“我得先知道你面临什么问题,才能对你的状况进行解答。”
杨洛疑惑道:“你直接告诉我什么是‘猎人’不就行了。”
赫尔墨叹了口气,说道:“每个猎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共同性也只有遵循本能、完成委托。你得先了解你自己,才能明白什么是猎人。”
杨洛无奈道:“好吧。”
他原本以为赫尔墨会像搜索引擎那般,噼里啪啦给自己一大堆答案,然后让自己慢慢琢磨,没想到走的却是‘我问你答’的流程。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准确知道问题所在。
杨洛陷入了沉思,开口道:“我今天被一个老头委托,他让我杀了他。我当时虽然有点混乱,却没打算动手,还尝试去阻止他,但……”
片刻的沉默后,杨洛接着说道:
“但我还是开枪了,身体擅自扣下扳机,把他给杀了。我的行为与意志不受我控制,这让我感到恐惧。”
赫尔墨安静地听着,轻声问道:“杀死那个人你后悔吗?”
杨洛略显困惑地挠了挠头,说道:“没什么后不后悔吧……毕竟这也不出于我本人意愿。”
赫尔墨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随后又逐渐放松,说道:
“无法拒绝委托是正常的,毕竟你很久没完成过委托了,你的本能在驱使你行动。但真正棘手的问题却不在这儿,而在于你的自我欺骗。”
杨洛一愣:“什么?”
赫尔墨前倾身体,对着杨洛指了指太阳穴位置,低声道:“你当时,真没打算杀他吗?”
杨洛皱眉道:“我当然没打算杀他,你在怀疑我撒谎?”
“不是我在怀疑你撒谎,是你在对自己撒谎。”
赫尔墨如是说道,用羽毛笔敲了敲桌面的笔记本。
“这本笔记记录了当时的状况,我也大致明白在那栋楼里发生了什么,但我不知道你眼中的世界究竟是怎样个走向。”
“问你个问题吧,你枪里最后那颗子弹是留给谁的?你应该清楚一发子弹无法帮你扭转困境吧,为什么会剩下一发子弹?你怎么知道还剩下一发子弹?”
这提问的角度让杨洛迷惑,这不纯粹只是巧合吗?
他开口道:“就打着打着就剩一发了啊,是‘柴郡猫’告诉我的。”
赫尔墨凝视着杨洛的双眼,问道:“‘柴郡猫’是谁?”
“我的工具。”
听到这儿,赫尔墨又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接着问道:
“那么问题来了,当时的你处于认知世界,告诉你子弹剩余的究竟是你的工具,还是你本人的认知?”
杨洛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突然想起柴郡猫的一句话。
…………
“我没有出来啊,这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
他隐隐察觉到不对,慢慢开口道:“尽管性格很接近,却也只是我想象出来的。”
赫尔墨笑道:“这就对了。”
他将笔记展现在杨洛面前,上面歪扭的字体在雾气中结合出一幅幅画面,正是自己开枪时的场景!
赫尔墨不断翻动着笔记,画面也一幅幅切换着,他说道:
“你对钱三共开了六枪,对李默开了一枪,在此之前你一直没考虑过子弹问题,但你却清楚地知道枪里还剩下一发子弹。”
“而这颗子弹,就是为那位老人而准备的。”
“你一开始被拘束的时候便想杀了他,但为了借助他完成一些目的,才留他一条性命。很显然,最后你的目的完成了,老人也死了。”
杨洛眉头沉了下来,这完全是无端指责,其中虽有疑点,却不足以推出自己杀害对方的结论。
他淡淡道:“没有证据的指责都只是诬蔑。”
赫尔墨平静地看着他,说道:“那你仔细回想一下,自己有没有在认知世界里达成什么目的?”
有什么好想的……
杨洛如是想到,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忆起认知世界里所发生的一切。
……来到四楼、多出的房间、焦土、少女、J、开枪、死亡……
突然间,杨洛愣住了,他想起一件事,在被“J”杀死后所发生的小插曲。
自己的意识进入了一个房间,见到了那位面蒙白纱的男人,那人说道……
…………
“干得不错,猎人。”
“继续,查下去。”
…………
什么干的不错?又继续查什么?!
如果说在认知世界里有达成什么目的,那便只有这件事。
虽然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但在此之后,老人听到自己的“猎人”身份就崩溃了,让自己杀了他!
杨洛面色苍白起来,他嘴唇微颤,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他似乎记起了什么,赫尔墨合上笔记,继续说道:
“那人的死并不正常,他当时已经被你催眠了,主动权在你。换而言之,你想要拯救他也不过是一念的事,但他最终还是死了。”
“你不是人类,猎人。尽管你认为自己是人类,但你依旧会遵照本能去行动,只不过你的思维会将你的行为合理化。”
“你觉得催眠是对方提出的,你认为自己阻止过他自杀,你觉得那一枪是老人的选择……但是你为什么不考虑自己所担任的角色?”
“那里是你的认知世界,你并不是旁观者,而是推动者。不是那人想要选择死亡,而是除了死亡以外他别无所选。”
“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你所需要的,为此你隐瞒了猎人身份,可当他以人脑去负担猎人的思维时,等待他的便只有发疯和死亡。”
“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增加你的负罪感,而是要你认清现实,你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清白,不要去怪罪于虚无缥缈的东西,会越陷越深。”
“正常的‘猎人’,在猎杀时是不会抱有任何多余情感的,想必这点你也切身体会过,如此一来,你目前的心理状况就很好解释了……”
赫尔墨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压抑着嗓音说道:
“导致你疯狂的原因,正是名为‘杨洛’的人格。”
杨洛怒吼道:“够了!”
手中的汤勺被捏至扭曲,杨洛颤抖的双眸开始不受控制地变灰,也就在这时,在他脑海深处响起了一句话语。
”保持冷静。”
杨洛表情一僵,满腔怒火骤然熄灭,那眼眸中的灰色仿佛被什么给抑制住,逐渐消却。
赫尔墨静静看着这一幕,仰起了头颅,低笑道:
“这可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