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沈雁回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没底的。
可真要让她将自个儿心里的伤痛剖开,让钟毓跟看笑话似的点评,她也实在做不到。
饶是无能为力,她也不不愿将上一世的感情,剖白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取乐。哪怕,那人已经知晓了。
从前,对于钟毓,沈雁回虽不说有多少好感,但至少是可以平静相待的。哪怕,是他平白无故使性子,给自己和苏闻渊难堪。
沈雁回也只觉得他脾性或许不大好罢了。毕竟,一个千娇万宠长大的孩子,任性些,也属人之常情,能理解。
可这回,钟毓明摆着就是使坏了。
他明知自个儿对此有多介意,还非得逼着她撕掉伪装,一丝不挂的站在面前,任他取笑,基本上可以用“坏”字来形容了。
沈雁回又气又恼,心头的火蹭蹭蹭的往外冒,烧得她理智都没。
一路回了相府,她连话都不想说,就连春暖的问候,都没太搭理,便将自个儿关在了房里,直到天黑才冷静下来。
木已成舟,既然圣上那边有了赐婚的想法,那她也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做点什么才行。
圣上那儿,她是没有路子的。
况且在这大燕,圣上便是唯一的主宰。只要不过火,他便能随意觉得任何人的生死命途。哪怕沈潮生贵为相爷,也反抗不得。
沈雁回一个贵重女子,饶是有心,也无力。
毕竟,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的钟小王爷那条路子,已经被她亲手切断了。不过,她也理解。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免费的馅饼。钟毓和她非亲非故,自然也没有平白帮忙的道理。
从前,许是因为这位小王爷一时兴起,图个高兴,便随手搭了她一把,不求回报。如今,人不想帮了,或者想要对应的报酬了,自然也无可厚非。
想通这一点,沈雁回心中的怒意,顿时散了不少。
简单收拾了番,她刚打开门,就对上了满脸焦急的春暖。
春暖穿着桃色裙子,在门口走来走去,急的直搓手。
猛的听到动静,春暖下意识的抬头,在看到沈雁回的那一刻,她顿时松了口气:“小姐,你总算出来了!”
要再不出来,她都要考虑是不是该请老爷和夫人过来看看情况了。
春暖是打小便伺候沈雁回了,这些年的相伴,哪怕名为主仆,也如姐妹般亲近。
沈雁回对她也挺纵容,这么些年了,几乎没有红过一次脸。春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数的。
可今日,沈雁回的面色难看就算了,对她也十分冷淡。春暖问她究竟如何了,沈雁回也不回答,只淡淡留下句“让我静静”,便自顾自的回房了。
显然,是情绪已经低落到极致,连话都懒得说了。
春暖担心啊……
心里急的跟被烧开的热水一般,滚滚烫烫的。张了张嘴,她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呢,就看沈雁回“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是,连她都不愿意见吗?
春暖立刻失落了起来。只是这点失落,和对沈雁回的担忧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仅仅片刻,便淹没在了心海了。
春暖放心不下,又怕贸然进去打扰到了沈雁回,只好在门口等着。顺便听着点房里的动静,若是小姐一时冲动,做出点什么事儿,也有个照应不是?
春暖等啊等,等啊等。眼见外头的天,从碧蓝转至橘红,再被深沉的墨黑掩盖,房门都没打开。
房内的烛火,透出点点微光,自门缝中泄露。
春暖本就不安的心,愈发躁动了起来,就跟被放在火上,生生煎烤着一般,难受啊!
可她,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门外,安静的陪着。
小姐究竟是怎么了啊?
早晨出门时不都还好好的吗?说要去公主府一趟,回来再细说。
公主府里,不就那么几个人吗?能出什么事儿啊?春暖跺了跺脚,始终想不明白……
好在,小姐终究是出来了。
春暖悬着的心,也瞬间落了地,平稳了下来。
下意识的攥住沈雁回的手腕,春暖忙不迭的问:“要不要吃点东西啊?奴婢去让厨房给你做糖醋鱼怎么样?”
“不必,我不饿。”沈雁回反握了下春暖,扯出抹笑。
也是她太过分了,自己情绪不好,连带着对春暖的态度也不热络,让这丫头平白担心了一场。
人啊,往往越是亲近,便越是肆无忌惮,越是残忍。
看着春暖这幅小心翼翼压抑急切的模样,沈雁回心里隐隐发涩。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春暖都是真心疼她护她的。而她,上一世没能全的主仆情谊,这一世居然也没能弥补。
“春暖,让你担心了。”
沈雁回抿了抿唇,鼻息微微发酸。
许是今日的情绪波动太大,且过于负面。又或许,是因为今儿个被迫回忆了番上一世的荒唐,因而对这难能可贵的真情,也愈发在意了起来。
沈雁回心里划过一抹暖意,如三月初阳,照得她整个人,整颗心都暖融融的。
春暖倒是不甚在意,无所谓的将小手从沈雁回手中抽出,大喇喇的摆了摆:“这有什么?小姐你是我主子,我担心你是应该的嘛。”
“……嗯。”
“不过小姐,你今日这究竟是怎么了啊?”那公主府里,莫非有什么吃人的要怪不成?
说起来,小姐的胆子可不小呢。能将她吓成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那妖怪怕是有几分真本事吧?
春暖的目光紧跟着沈雁回,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什么劲爆消息。
沈雁回心里一颤,不动声色的看向不远处的院墙,轻笑了声:“没事儿,只是和小王爷闹了点不愉快而已,不是大事儿。”
“又是小王爷?!”春暖的脾气顿时上来了:“这小王爷是不是盐吃多了,一天到晚闲得慌啊?三不五时的,就找你的麻烦。上回在戏院就算了,前几日又主动找上府里来,如今更是将你叫上门去,实在过分!仗着自个儿有点身份,就这般欺负人,当谁没个好爹不是?”
春暖嘴皮子利索,说起人来很是流畅:“小姐,照我说啊,你就该把这事儿说给相爷听听,让他帮着想想法子啊。否则这般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你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哪儿能这般让他糟蹋欺辱啊?”
“嗯。”沈雁回也正有此意。
她打开门,也是想去找沈潮生谈谈,看能不能寻个法子,将圣上的想法给堵回去。
春暖眼下主动提起,主仆二人也不耽搁,提着裙子便往文秀院去了。
这个时辰,沈潮生不是在书房,便是在苏文澜的院子里。
自上回婉姨娘在老夫人面前栽了跟头,失了庇护后,便有些落魄。再加上沈晚清这段日子实在不让人省心,老夫人对她们母女的态度,也大不如前了。
反倒是沈雁回这个大大咧咧的孙女,一次次的让她刮目相看,生出了点想法。
如此,老夫人也没再要求沈潮生去婉姨娘院子里应付,兀自待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躲清闲呢。
老夫人不再施压,沈潮生也就在苏文澜的院子里住了下来。夫妻俩每日同进同出,任谁都看得出恩爱更胜从前。
不过想想也是,从前哪怕是因为应付,沈潮生也是关照了婉姨娘了。
苏文澜作为当家主母,自是不可能说些什么,或者闹点什么的。毕竟,相府夫人,也是要顾全大局,要些脸面的。
可作为女人,作为深爱丈夫的妻子,苏文澜又岂会真的丝毫想法都无?
她也有不甘,也有辛酸,也有难受,也有怨言,只是这些,都被“相府夫人当家主母”这顶帽子,死死的压制住了而已。
如今,没了婆母的干涉,丈夫一心一意,苏文澜心里的怨,自然也就升腾成气,被风给吹了个没影儿。
夫妻相处,最忌讳“隔阂”二字。如今隔阂消除,我看着你眼中的倒影,始终只能看见一个我,感情自然愈发浓稠了些。
从前的夜晚,两人哪怕待在一块儿,也是说些家长里短,府里的事儿,庄子上的收成,还有苏文澜手中的生意,又或者是女儿的婚事该如何安排。
现在,你侬我侬,话题自然也就从无关紧要,生活琐碎变成了互诉衷肠,回忆当初。
昏黄的烛光下,沈潮生正拿着木梳,替妻子梳理长发。墨黑的发丝在木梳间缠绕,流淌,裹挟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在铜镜中摇曳。
“老爷?夫人?”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两人怔了怔。
笑意未收,苏文澜也没开门,只问:“何事?”
“大小姐来了。”丫鬟赶紧道:“说是有事儿想同老爷商量,若不方便,我便去回大小姐,让她明日再来吧。”
“雁回?”苏文澜蹙眉,下意识的看向了沈潮生:“她鲜少晚上过来,定是有事。”
“嗯。”沈潮生点了点头,这才放下木梳,携着苏文澜一同往软塌上走,朗声对门口道:“请大小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