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513800000018

第18章 恍如漪梦

既是曾经得到过,她现在还是一无所有。过程终究只是过程,结果才会产生效用。

当众对抗著名女主持人并不是一件让唐漪大快人心的事。因为第二天在社长办公室里贝汐铁青着脸,无言地怒视唐漪足足有半个钟头。唐漪从他的怒视中看到了一段话:

唐漪,你这个看上去老实正经的虚伪的女人,竟敢无法无天到第二天上班就扰乱杂志社的采访工作。能约到那个主持人多么不容易,我们新的一期杂志就靠她的采访拼销售量,你冲动的一句话爽了自己,却破坏了我们杂志社的全部计划。你的责任感在哪里?你的职业素养在哪里?你算什么,承担得起吗?

他大概气得太久,要说的太多,没办法用有限的时间发泄心中的怒气,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唐漪出去了,“唐漪,给主持人写封致歉书,马上”。

如果不是因为社长办公室安装的是自动弹簧门,一定能听到唐漪重重关门的惊天巨响。公开致歉书?如果不写,工作怎么进行下去?如果写,唐漪的心就像被堵住了一样,上不通下不顺,写也写不出中听或者歉意的话。

唐漪走到电梯边的走廊,拨通涂潇林的手机,带着委屈跟他仔细讲了事情的经过。

“唐漪,无论如何,你不应该这么当众顶撞你们请来的嘉宾。”

唐漪叹了口气,涂潇林是最护着她的,如果连她都说是自己的错,那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还要写致歉书了?

“你这家伙,冲脾气从哪学来的?”

这种冲动的力量在唐漪的身体内是根生的,只是以前她碍于爆发。涂潇林,都是你逼我的,明明源于自己还问别人。自从在涂潇林的事上受了挫折后,铤而走险变成了她一贯的处世方式。

“生来不是温顺的绵羊。快把类似我不想看不想听的事情从我的生活中挪开,还我一片净土吧。”

“真是无数人们终身追求的事业啊,但净土越来越少了。如果工作丢了,光留净土有什么用处?”

“是是是,心情沉痛的我这就要去写致歉书了。”

“唐漪……如果是我,我不会写。”

这句话的道理无须斟字酌句地讲出来,但是涂潇林对唐漪的支持却像新鲜且强有力的血液注入唐漪的身体,有了坚实的后盾。

唐漪走回贝汐的办公室。

“对不起,我愿意用接下来做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弥补让您不满的失误,但我不愿意向她道歉。”

做一个基础层面的不引人注意的学习者,远远要比一个锋芒毕露的表演者在工作中来得实在。这是唐漪来实习的第一天,爸爸嘱咐她的道理。可是她却在一个锋芒毕露的表演者面前扮演了一个登峰造极的戏谑者。没有守护好爸爸的嘱托,还惹了一身麻烦。杂志社的同事们都等着好戏上演,但她不仅没有按照脚本演好结尾的高潮,还破了舞台的规矩,打乱了原本的剧情。舞台上音乐已经响起来了,她这个演员却早已换了衣服回家休息了。

如果生活不能按照自己预想计划的方向发展,就在转角处,留一丝希望。

第一次看到那个从马来西亚回来的作家的时候,他满面红光,头发似擦了橄榄油,光滑得能当做孩子们的滑梯。唐漪在心底狠狠地咒骂,“为什么不在上次我与女主持人起冲突的时候把我直接fire掉”,直到她正义的那一半思想狠狠地把邪恶的那一半思想揍了一顿,唐漪才清醒过来。工作,毫无怨言地工作,情绪饱满地微笑,简雪恬就是唐漪的榜样,让社长和来宾都满意就是终极目标。

唐漪并没有给那个作家安排任何采访活动,在机场接到他之后,便直接送他去酒店休息,再激动或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去工作,恐怕那可布都要从瑞士飞回来扁她一顿了。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漠,这样的工作态度总是不会出错。

但偏偏这一点,不适用于这位马来西亚来的作家身上。

唐漪一直以为,向作家要稿子、约采访,总是要记者主动安排时间吧。没想到第二天,唐漪就接到了马来西亚的作家的电话。

“你好。”唐漪接起电话时的表情可以排进本年度三大可怜表情之列。

“对不起,他们给了我你的名字,可是我忘记了。”

“唐漪。”

“唐漪?嗯。”

“名字太普通,不容易记得。”

“我没这么觉得。”

唐漪莞尔一笑,反正是一个叫了21年的名字,容不容易被人记得对自己来说都无所谓。

可能做学问或者写作的人跟“学问”这东西接触时间久了,肚子里装得太满了,就喜欢随处倾倒一些,反驳他人的说法。无论你的观点是不是大众所赞同的,他们总能另辟蹊径,找出点相反的论据,显示他的观点独树一帜或高人一等。都是些正反均成立,无伤大雅的道理,听听就罢。刚跟他接触一天半的时间,唐漪就从他的嘴里听到譬如“巴西盲人足球队信仰一句话:看不看得见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信任足球队里的每个人”,“误解是诱发爱情魅力的原因”,“对名利不屑一顾的人在骨子里都是骄傲的”等等论点,唐漪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点头称赞。

后来唐漪才从简雪恬的口中知道这个去马来西亚待了两年算是出国回来的海归作家的名字叫梓潼。他常给唐漪打电话要求见面或到他住的公寓拿稿件。

“稿子您可以随时在网上发给我们的。”

“我还是希望你来一下,随时都可以,2407房间。”

“但是,您可以……”

唐漪还没找到不去的借口,电话那端已经挂断了电话。

“咱们向梓潼约的什么稿?”放下电话后,唐漪问隔壁桌子的简雪恬。

“老大说,好像是要开专栏吧,我也不清楚。”

“专栏?就靠他平时嘴里总嘀咕的那几个言论?”

“我没接触过,不了解梓潼作家。”

“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他的宾馆取稿件?”

“显得你重视他呗,很多杂志社确实是这样的。”

“老大给我这个活,真是给错人了。”唐漪关上电脑,准备去宾馆取梓潼的约稿。

当唐漪迈进2407房间的时候,房间尚处一片混沌的状况。2407是个套房,里面卧室和外面客厅相连的门没有关。唐漪一进来便能看清楚整个套房的状况。梓潼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毛巾随意盖在酒杯上,领带扔在桌子上,衣服就搭在椅子的靠背上,有的已经掉落在地上。但房间里有一个地方是有条不紊、规规矩矩的,就是桌子一旁有个简易的木质小书架,大概一米高,简单的几个格子分装不同种类的书,排列整齐。

“现在的宾馆服务设施真好哦,还摆放了这么多书,可以供房客在无聊的时候增长知识。”

“那个书架是我自己带过来的。”

“你带过来的?”唐漪貌似并未准备接受这个从东南亚回来的作家的话,“从马来西亚?”

“嗯哼。”梓潼调皮地回答唐漪。

“为什么要带着书架四处走?”

“那是我的精神源泉。我不喜欢我的书受到‘虐待’,也不允许书籍经过任何粗鲁的翻阅和肆意的摆放。”梓潼看了看小书架,“这里的每本书都有自己的位置,他们不能乱换。换了,我心里就会不安。”

唐漪对眼前这个嘴上说得头头是道,却还穿着肥大的T恤和短裤的作家充满兴趣。

“我对文字有洁癖,对书也是。”很多人都是这样,自己的书不喜欢借给别人看,对于喜欢的书,也都是只有自己拥有了,才看得下去。看书不窝边角,也不乱涂画,甚至看书时不许喝水。这些诡异的癖好眼前的梓潼都有,只是他没那么强烈而明显地表现出来。

唐漪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毛骨悚然地向后退了一小步。那些书摆放一齐,序列分明,种类也很多,看上去和这个杂乱的房间格格不入。

难道作家都喜欢敞着睡衣,袒着肚子,坐在沙发上,抿着红酒,偶尔瞟一下来要稿子的人,其余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独享的思索世界中?唐漪想着这幅画面,觉得有趣。

“梓潼先生,您的稿件呢?”

“稿件?你说的是约稿喽?我没写呢。”

“什么?”唐漪直火攻心,没写呢还说我随时可以过来拿,打什么主意呢?

“可是,上午您在电话中说……”

“让你随时来取,是因为我想问你一句话。”

让我穿越半个城市跑到这里来,就为了问我一句话,我天生是奴才被主子欺负的命,不,我才不是奴才。这个梓潼,奇奇怪怪地到底要问我什么?要是向我表白,问我喜不喜欢他或愿不愿意嫁给他就算了。先不计较他每天弄得像油田一样的头发,就算最近涂潇林对我冷淡了很多,但我还是比较愿意惜败于涂潇林足下的,我会毫不思考地投向涂潇林的怀抱。

“后天,跟我一起去内蒙古开会。”

“啊?”唐漪一头栽倒在地毯上。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唐漪愿意跟我一起去开作家会议的话,我可以考虑约稿的事情。”

“可是稿子是我们社长早就和您约好的啊,我只是负责……”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可以考虑一下。”

看着梓潼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这要求还不如问唐漪喜不喜欢他呢。唐漪心里很厌恶这种让她看见就火大的人,但还得掐着嗓子对他很温柔地说话。

“好啊,义不容辞。能跟您一同参加作家会议,我不胜荣幸呢。”

“那就这么定了,我帮你订机票。不过首先,陪我把午饭吃了。”

“我……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梓潼拿起衬衫:“那就看着我吃。”

唐漪已经咬紧牙关,强憋着心中的怒火了。

梓潼并没有耍花样,他只是在宾馆楼下的自助餐厅吃饭。梓潼拿的东西很少,却拿了一大瓶洋酒过来,还有两只空酒杯。

“对不起,梓潼先生,我不喝酒。”唐漪认为还是提前打好招呼为妙,免得一会儿扫兴。

“不喝酒?不喝酒怎么想事情?”

这又是一则唐漪在梓潼这听到的新鲜理论。谁说喝酒才能想事情,喝了酒恰恰就不能想清楚事情了。除非,是一些根本想不清楚、不必去想或者要去忘记的事情。唐漪实在无法说出她还是大学未毕业的实习生,因为她怕梓潼认为杂志社只派给他一个尚未有工作经验的实习生是对他的不重视。如果他找到贝汐反映,她可算又弄砸一项工作,这会害得她失去实习的机会。《U》虽算不上什么知名的大杂志社,但弄得唐漪以后在各家杂志社都找不到工作是绝对能做到的。

梓潼给唐漪倒了酒,唐漪的面前只有酒,没有盘子也没有菜。梓潼低头吃着,唐漪用手抵着下颌看着他,只是看着。她不经意地向餐厅入口瞟去,涂潇林正将视线从她的身上挪开,气冲冲地离开。唐漪想涂潇林一定是误会了,便不顾一切地追过去。

“别告诉我你生气了啊。”唐漪拉住正愤愤离开的涂潇林。

“你怎么在这?”

唐漪看涂潇林生气觉得有点好笑,双手摸着涂潇林的双颊:“我在工作啦。”

涂潇林推开唐漪的手:“你的工作就是陪男人吃饭?在这样的宾馆?”

“我是来取稿子的,我,我后天要去内蒙古开会。你别误会了。”

“内蒙古?跟他?”涂潇林指着餐厅里正在吃饭的梓潼。

唐漪也不开心地点点头:“不跟他去开会,我就拿不到他的约稿。”

“你怎么那么可笑啊?这就是你工作的方法?”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看涂潇林不理解自己,唐漪也着急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单独和男人出来吃饭?”

“你不也在我们约会时,把凌夏叫来了吗?”

涂潇林目光犀利地看着唐漪:“还有什么记恨于心的?”

“它们过期了,不会再发生药效了。我已经不在乎了,也请你不在乎。这样可以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哲学,你对我的行为举止,就是精神哲学的素材。而那些精神哲学,却在爱情起承转合的地方失去了控制方向。

“你跟我谈条件?”

“不是谈,是告知!”唐漪突然开始冲涂潇林嘶吼,“你对我那么不满意,你早就看腻了我吧。去找凌夏吧,不用再担心我承受不住,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已经从高中,承受到现在了!”她不是在吵架,是在发泄。积怨积攒得太厚重,就会在不该崩溃的时候冲破防线,天崩地裂。

涂潇林想到,他接到母亲从欧洲打来的电话的那个晚上,潘灏辰陪着他的那个晚上,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平静而沉实,她轻描淡写地对涂潇林说,咱们家破产了,幸福嘉园的房子我已经决定先抵给银行。他不能再偷偷地跑到那个房子里看对面楼里的唐漪是否睡觉了,是否在学习,在打电话,还是在上网。涂潇林的妈妈还问起他和唐漪的事情,询问已不是她的目的,她是想告诉涂潇林:就凭妈对她当年的那些印象,就能断定,你不能和她在一起。还有,以咱们家现在的状况,你养活不了人家,也无法真心实意地对人家好。涂潇林的妈妈所说的“对她当年的那些印象”,就是高中晚会,唐漪刮坏裙子的鲁莽行为。他妈妈知道涂潇林是因为帮助唐漪不赔偿刮坏的裙子的费用,才一时屈服同意去瑞士读书的。涂潇林只告诉了潘灏辰他家破产的消息,却没告诉他,他的妈妈已经告诫他和唐漪最终不可能走到一起。

“那好,以后不用再承受了。”涂潇林转身离开了酒店,也离开了唐漪的身边。

唐漪一个人傻在了餐厅门口,涂潇林早已经消失在视线范围以外。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即使她和涂潇林在一起,那些长年在她心中不平的积怨,早晚会有一天爆发,一遍一遍,逼走涂潇林。

既是曾经得到过,她现在还是一无所有。过程终究只是过程,结果才会产生效用。

唐漪回国后第一次与那可布通了电话。那可布东问西问像是什么都不知情,看来贝汐并没有跟那可布打小报告。看在贝汐有仁有义的份上,唐漪决定陪同梓潼去内蒙古开会。她没联系涂潇林,也没告诉他去回的具体时间。她想着涂潇林现在一定已经气愤加厌倦地逃避着“唐漪”这两个字,或者早就投入其他女人的怀抱。

这个会议很简单,开两天的研讨会,去草原玩两天,是一个关于文学的高峰论坛。邀请的是梓潼,唐漪是以梓潼助理的身份陪他来参加会议的。会议的接待单位安排好宾馆的房间,唐漪送梓潼入住了房间,然后便回到会议给自己安排的房间。

躺床上不久,房间的门铃就响了。唐漪抓抓头发去开门,心里嘀咕着一定是那个无情的梓潼来折磨自己了。

唐漪一开门,涂潇林倚着门框,呆呆地看着唐漪。

“你怎么跑来啦?”唐漪一时兴奋,扑过去抱住涂潇林。

“你现在跟谁住一起?”涂潇林一副兴师问罪极度不满的架势。

“我自己啦。”

涂潇林撇撇嘴:“量他也不敢要求和你一起住。”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是因为被梓潼最后一个安排进来的,所以才没有人和我住一个房间。”

“算他有良心。”

“人家是作家,不是流氓!”

“作家也可以耍无赖,流氓也可以有文化。”

“你小心眼儿。”

“你跟他来开会,我就不乐意。”

“这是我的工作啊。”

“我没打扰你工作啊。”

“你不是离我而去了吗,怎么跑来啦?”

“我是着急回去订机票啊,你说你后天就走,机票不好买啊。”

“别跟我装你大度量。”

“我没有大度量,我闹心,你骗我说难过的时候就喝AD钙奶,我喝了两联都没效果。我想你,想你想得筋疲力尽,想得百爪挠心。我想我一个人在家躺着百爪挠心,不如到这看着你百爪挠心,反正我闹心都是因为你。我要看着你,我要抱着你。”涂潇林抱住唐漪,一如既往的温度和他那宽厚的、坚实的安全感。

“你跟来的这件事情,不能让梓潼知道,更不要让我们社长知道,我不能再闯祸了。”

涂潇林看唐漪一副认真正经的样子,听话地点点头:“你工作的时候,我不打扰你。”

“你住哪里啊?”

“我住你楼下,1621。本来想住你隔壁的,但前台说这个楼层的房间都被你们会议包了,没办法。”

唐漪摸着涂潇林的脸说:“你呀,任性的家伙。”

“唐漪,我在家的时候,一想到你要跟那个作家单独来这么远开会,我就急火攻心。”

“你来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我说了你还能让我来吗?”

“你晚上有事吗?”

“没,我来找你。”

唐漪笑眯眯地点点头:“不要一个人吃晚饭,等我给你电话。”

晚上7点的时候,涂潇林接到了唐漪的电话。他按照唐漪的吩咐低调地穿过长长的铺着柔软羊毛地毯的走廊到唐漪的房间。唐漪一开门,涂潇林就溜了进去。

“饿了吧?”唐漪打开桌子上用餐盒打包的食物。

“你从哪弄来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说我不舒服回房间休息。梓潼就让服务员给我送了一些吃的到房间。”

“他什么居心啊对你这么好?”

“涂潇林你没对别人好过啊?”

涂潇林顿了一下,看着唐漪:“你怎么总有那么多话等着我啊?”

“你怎么饿了还有那么多力气跟我嚷嚷啊?”

涂潇林一把搂过唐漪,坐到桌子旁边,左手搂着唐漪的肩,右手用筷子翻着餐盒里的食物。

“妈的,管他呢,至少你现在是属于我的。”

至少你现在是属于我的。

前途未知、命运未卜的我们,也只能靠着一句“至少你现在是属于我的”来充饥我们对爱情的饥饿和对未来的恐慌。

吃过晚餐,涂潇林和唐漪正计划着溜出去到电影院看场电影还是去逛街的时候,房间的门铃突然又响了起来。

“谁呀?”唐漪捂住涂潇林的嘴。

“唐漪,是我。”是梓潼的声音。

唐漪拉起涂潇林,冲进卫生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关上了门。

“哦,来了。”唐漪打开房门,果然是梓潼。看来刚才他喝过酒,脸颊红红的。

“饭吃了吗?身体好点没有?”梓潼倒是不客气地走进房间,像很熟络。

“好多了好多了,饭也吃过了。”唐漪丝毫不敢马虎地回应梓潼。

梓潼看到桌子上的两套餐具,停了下来。

“哦,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吃了一点,然后睡了一小会儿,刚刚起来又吃了一些。”唐漪解释道。

“好,能吃说明身体好,那我就放心了。把你带出来,你再生病了,我可不好跟贝汐交代了。”

“您放心您放心。”

“对了唐漪,我刚才回去发现打印出来的我明天上午的演讲稿忘带了,反正我的那些资料你都备份了。你再帮我写一份吧。”

唐漪听到差一点跌倒在床上,重写还不如让她直接死去算了。

“你……可以吧?”梓潼转过身看唐漪。

“呃……嗯嗯,可以的,那有什么问题呢!”唐漪挤出僵硬的微笑,看着梓潼。

“我刚才多喝了点酒,就先回去休息了。”梓潼半步不迟疑地踱出了唐漪的房间。

唐漪把自己摔到床上:“我不可以啊,那是两个小时的演讲哎!”

涂潇林从卫生间推门出来:“这种无理要求你也答应他?”

“我是他的助理啊,我不做还能怎么办?”

“不是什么作家吗?作家,不就应该出口成章,随想随说吗?还要演讲稿,算什么作家?”

“我也想这么‘提醒’他。”

“妈的,喝酒喝多了就能随便使唤人啊!”涂潇林冲门口喊着。

“不要挣扎了,没用的。我还是写吧。”唐漪从床上起来,坐到电脑旁边。

“那我们晚上的约会怎么办?”涂潇林也坐了过来。

“改成我跟电脑约会,你跟床约会吧。”

“我不要。”涂潇林把头倚在唐漪的肩上,“我们私奔吧。”

“好啊,如果你确定我们能不被各路人马抓捕回来。”

涂潇林很泄气:“你……很快就会写好的是吧?”

唐漪看着涂潇林从刚才充满热情的计划着晚上去哪里玩,到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他说:“嗯,很快啦。你先去床上躺一会儿,我写好了叫你。”

涂潇林乖乖地躺到床上,侧着脑袋看着唐漪专心地整理梓潼的演讲稿。一会儿的工夫便睡着了。

唐漪写好稿子是凌晨一点多,回头看看涂潇林,已经安稳地沉入梦境许久了。由于宾馆的标间都被预订出去了,唐漪又正巧是一个人,所以主办方给唐漪开了一间单人房,房间跟标间标准一样,只是两张标准的单人床变成了一张较大的单人床。

唐漪把空调关掉,走到床的另一边,凑近看着涂潇林已经熟睡的略带稚嫩和任性的脸,然后弯起嘴角。她喜欢看他就这样在自己面前熟睡,不用说话,不用对视,不用告诉她涂潇林在想什么。就这样,整个人摆在眼前,安静平和,紧握着言语不出的安全和拥有的厚实感。

第二天早上是唐漪用手机定的闹钟叫醒整间屋子的。

涂潇林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哪里。他看见旁边还没睁开眼睛的唐漪才定下心来,可又突然坐了起来。

“你昨天跟我一起睡的?”

“是啊。”唐漪挣扎地坐起来,抓抓睡乱的头发。

“那你有没有把我怎么样?”涂潇林拉紧被子,装作弱势。

唐漪一副见怪不怪,无奈又不爱答理的表情:“涂潇林,是你想把我怎么样吧?”

“想跟我一起睡觉,怎么不早说呢?”涂潇林眯眯着眼睛,凑到唐漪身边,一阵坏笑。

“休想占我便宜。”唐漪用被裹紧自己。

房间的门铃在清早响起的时候会显得异常轰鸣,也打断了正争辩着是谁占了谁便宜的两个头发蓬松、尚未梳洗的人。

“谁啊?”唐漪的第一反应是服务员。

“唐漪,是我。”

“梓潼先生。”听到梓潼的声音,唐漪顿时紧张起来。

“他怎么这么早就来骚扰你啊?”涂潇林刚想掀开被子,又紧紧地盖上了。

唐漪扑过去捂住了涂潇林的嘴,在他耳边说:“你小点声啊,快到卫生间去。”

“你起来了吗?”

“哦,起来了。”唐漪去开门。

打开门,梓潼站在门外。一份稿子举在手中,笑容可掬。

“对不起,唐漪,稿子我带了,刚刚找到,在箱子的隔层里。”

“找到就好。”她平生第一次觉得,世界上居然有这么让人讨厌的笑容。

“我把稿子放箱子的夹层里了,你看,越是认真放,怕用时找不到,就越是找不到。”

“没关系的,即使没找到,我昨晚也又写了一份。”

“呦,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下午就去草原了。”

“去草原?不住这里了?”

“当然,到了那边要留宿的。”

“可是……”唐漪突然想到怎么可能把涂潇林一个人留在这里,他非抓狂不可。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好的,去草原,没问题。”唐漪冲梓潼笑了笑,打了一个“OK”的手势。

梓潼走了,唐漪关上门。涂潇林一步从卫生间跨出来。

“喂,有没有这样的人啊?人家可是熬夜给他写的稿子。”

唐漪面对他,很平静也很认真地对涂潇林说:“我比较在意的是,他破坏了我们晚上出去的计划。”

“我们可以今天晚上出去。”

“今天晚上,恐怕不行。下午,我们要……去草原。”唐漪冷静下来,用很平实的肯定句向涂潇林陈述。

“去草原?今晚不回来了?”涂潇林皱着眉头凑过来。

唐漪点点头:“不要皱眉头,不要不高兴。我知道,都是因为我。”

涂潇林搂过唐漪的头:“我就在这个房间等你回来,哪也不去。你跟他们安心地去玩吧,你们退了房,我就续住,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等你。”

“对不起,留下你一个人。”

“别跟我说对不起,以后都不要说。这三个字在我这一点意义都没有。”

内蒙古的云是厚实而胖乎乎的,飘在干爽新鲜的洁净大气里。草原是一片无边明亮的嫩绿平川,有云朵的地方,会投下一片阴影,影子是完整与云呼应的。内蒙古的马并不高大,跑起来也不凶悍,他们可以在各种地方驰骋,长日与牛羊为伍,性情温顺。

唐漪看了完整的烤全羊仪式,于是他决定再也不吃羊了。梓潼喜欢吃羊肉,可吃烤全羊是要喝马奶酒的,梓潼偏偏要服务员上红酒。唐漪在旁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反而要帮着梓潼向服务员要红酒。其他人在推杯换盏饮着马奶酒的时候,梓潼一个人品着红酒。她突然觉得梓潼一定是个寂寞的人,唐漪没听过梓潼提起过亲人、朋友。他只说过他认识贝汐也是这样的一个宴请上。

“唐漪,我不是一个什么大作家,没名气,我心知肚明,比谁都清楚。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这样坚持着自己吗?”梓潼看上去有点喝多了,她看了看红酒瓶,不过三杯红酒而已。

“以前的我啊,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坚持自己’。大概就你们这个年龄的时候,我也喜欢过一个姑娘,她漂亮、温柔、人见人爱。可我普通得就像一片树叶,像成千上万的树叶一样,挂在树上,毫不起眼。她不可能在郁郁葱葱的树上找到我。我随风摆动,别人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别人向东,我不敢向西,永远落在别人后面,永远不惹人注意。在学校,她像月亮被众星捧着,处在光芒之中的她,根本看不到黑暗角落里的我。所以,直到最后,我依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毕业了,她走了,我也走了。她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家伙喜欢过她,她去了哪里我也不再知道。我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学会写字的,文字是用来纪念的,纪念已失去的,纪念得不到的。我清楚,写字红不了我,可是,我要坚持自己,坚持我想做的,无论再有多痛,我也不会后悔。写真实的文字,写给我自己。”

唐漪看着他,他是一个已略有眼袋和皱纹的中年男子,头发深处隐约藏着银白,但他语气平和,一字一字扎进唐漪心中最需要被重视的地方。心是有死角的,如果不定期触碰,他们就会长死,心会变得越来越小,装不下更多的东西。

“贝汐跟我说了你曾经和一个女主持人起的冲突。其实不算冲突,你把人家欺负了,就转身走了。我听了,就笑了。”梓潼憨憨地笑起来,“你这个傻孩子,你认为她们容易吗?她们比你难多了。多少人在看见宝马开过的时候,对里面开车的年轻女子指指点点。说她们凭着俏丽的外表,过着不挣分文却随意刷卡的生活。可是又有多少人发现,在你们姐妹三五成群出去淘着廉价耳环项链的时候,她的出入却总是一个人。一个人逛商店买名牌,一个人喝咖啡,一个人开车。她们能找几个人说说真心话,能跟几个人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她们进入上层社会是用‘爬’的,她们扒在上层社会的门槛上。有人愿意花钱拉他们一把,她们就上来;不拉她们,她们就会一不小心跌回到起点。她们能不昂着头,奋力地证明她们是上层社会的一分子吗?主持人呢,又是公众人物,要保持一个良好的社会形象。她们在电视里说的话啊,你听听就行了,何必较真?你现在回想当时你站出来,气愤地冲她说的那些话,说出来了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唐漪笑了,忙着点头。她似乎明白了梓潼要求她跟着他来内蒙古开会的真正缘由。抽离出身处的氛围之外,站在另外一个已经没有了情绪干扰的时过境迁的环境,回头想想自己曾做过的鲁莽却自认伟大的事情,现在只充斥着可笑和辛酸了。

“还好,得罪一个主持人没什么,她的不满不会影响你一生的命运。谁年轻的时候还不吃点亏,受点教训啊?”梓潼干笑了两声,干掉了杯中的红酒。他的笑声充满了对年轻人的关爱。唐漪对他的看法,开始有了一点一点地转变。

“其实啊,演讲的稿子我能没带吗,我还不至于老到记性都不好用的程度吧。即使没有稿子,写了这么多年文章,我还做不了一两个小时的演讲吗?我是故意地想试探你,看看你会不会熬夜写出稿子。”梓潼拍了拍唐漪的肩膀,“你很棒,没有任何怨言,第二天早晨就把新的发言稿写好了。”

唐漪听到这,已经火冒三丈了。牺牲别人的睡眠时间,自己在安心地睡大觉,这样无聊的考验,还真有人愿意做!好在唐漪已经听进去刚才梓潼说的那些话,她现在已经可以用表示感激的笑容看着梓潼,然后露出万般赞许的表情了。

“年轻人,要锻炼的就是忍耐,是承受。承担得越多,能控制的就越多,离成功就会越近。”

我们这一代人,没经历过“文革”,没经历过上山下乡,没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从我们出生开始,国家的经济已经开始飞速发展了。没有战争,没有迫害,看着港澳回归,看着奥运召开,我们看着现在的平静和发展只认为那是应有的状态。我们不知道身处战争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身处贫寒是什么感受。独生子给我们这一代人造成的最大后果就是个性的自我和人际的敏感。

我们到底有多大的胆识敢去承受,又有多宽的心胸敢去忍耐?在小宇宙爆发之前,我们都是被父母保护得好好的“蛋宝宝”。

说来可气,说来也可笑。

同类推荐
  • 母亲的三轮车

    母亲的三轮车

    小时候我是一个爱看故事、喜欢幻想自己是故事里的人物的小孩。如今,我长大了,我把自己的笔名叫作鲁西西,并开始写自己想写的故事。我多么希望也会有人喜欢我故事里的人物,有一天也从我的故事里面走出来写他想要写的故事……当然,仍有许多人在我写作道路上带来帮助,那就是在小学时仔细将我作文本里的好句子圈出来的语文老师、在不同阶段的同学录里祝我成为大作家的各位同学、还有撰稿人之家和雪晴论坛不吝分享写作经验的各位前辈,以及《女报》《新故事》《人之初》《今古传奇故事版》等杂志的编辑们,这本书的大多数文章都是发表在这些杂志上的。
  • 我这一辈子(老舍中短篇小说选)

    我这一辈子(老舍中短篇小说选)

    本书选取了老舍的一些经典中短篇作品:如《月牙儿》《断魂枪》《我这一辈子》《不成问题的问题》《且说屋里》《柳家大院》《微神》《马裤先生》《上任》《柳屯的》《善人》《黑白李》等名篇。这些文章即描写了底层平民生存命运的挣扎,也书写了知识分子的生活趣事,文笔细致入微、幽默风趣,让人从轻快诙谐之中体味人生哲理。
  • 美丽新世界

    美丽新世界

    公元2532年是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新世界:没有物质匮乏之忧虑,没有衰老颓废之烦恼,没有工作繁琐之厌倦,没有孕育抚养之压力,没有婚姻、性道德之约束,没有药物滥用之限制,没有政治高压之窒息……俨然是人类一直以来无限向往和憧憬的“世外桃源”和“乌托邦”。然而,在这个“美丽新世界”里,人们失去了个人情感——爸爸妈妈是令人羞辱的词,失去了爱情——性代替了爱,失去了痛苦、激情和经历危险的感觉——克索麻就能带来快乐,更可怕的是,人失去了思考的权利,失去了创造的能力……过去、现在、未来,人类关于自身和未来的所有忧思都蕴含其中。
  • 王的墓葬

    王的墓葬

    “文革”时期,知青刘红旗和苏丽下乡到一个叫古墓冲的村落参加生产老动,在神秘女孩南漳的指引下,二人醒悟原来住处竟是一座坟墓,而且整个古墓冲的村民都显得相当诡异。三人处于精神崩溃边缘,决定放弃寻找秘密,返回南阳。但事情越来越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最后南漳和刘红旗二人,不得不重返古墓冲,踏上自我救赎的道路。
  • 诈骗王

    诈骗王

    以鲁沛为首的诈骗团伙多次游走作案,诈骗手段一次比一次高明,涉案金额一次比一次巨大。在骗了外人的同时,这个骗子团伙内部也开始放弃了那看似牢靠的感情,因为金钱的利益,骗子之间相互斗法,设局摆阵,到了最后,最大的赢家竟然是一个不起眼的“卧底”。只要踏入了这个局,你就分不清孰是孰非,只有最后还在笑的人,才是真正的“诈骗王”,否则谁都不用高兴得太早。
热门推荐
  • 阿兮兰庭清苑的绝地反击

    阿兮兰庭清苑的绝地反击

    本文讲述一位出身豪门的千金,为了彻底脱离家族掌控而获得人生真正自由的故事。她通过三年不断努力,在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遇到挫折也遇到真心......
  • 云飞而归

    云飞而归

    出身不凡如何,长相一般又如何?不过一生,过就过了…
  • 女研究生

    女研究生

    这篇文已经构思完毕,但感觉不适合云起的风格,挪窝了~~~~亲们如果喜欢,换地看哈。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绝色神医之赖上小娘子

    绝色神医之赖上小娘子

    来自21世纪的林毓倾,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黑帮老大,可是有一天她遇到了他,他:“娘子,你可要对为夫负责啊~”他,看似妖孽,却是帝王之人,当他赖上她时又会发生什么呢……?_?
  • 铁马红颜萧太后

    铁马红颜萧太后

    《铁马红颜萧太后》主要内容分为姜霓编著的《铁马红颜(萧太后)》为该丛书之一,介绍了萧太后传奇的一生。《铁马红颜(萧太后)》中优美生动的文字、简明通俗的语言、图文并茂的形式,把中国文化中的物态文化、制度文化、行为文化、精神文化等知识要点全面展示给读者。点点滴滴的文化知识仿佛颗颗繁星,组成了灿烂辉煌的中国文化的天穹。
  • 夜明琬棠心

    夜明琬棠心

    一觉醒来抵达人生巅峰的叶琬棠,高位之下,面临敌对公司的攻击,核心艺人的出走,一个头两个大,但这难得的财富绝不可弃之不顾
  • 以后若安好

    以后若安好

    周安安,天才少女,最年轻的主任医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后来被人陷害,失去工作。迷茫之际,她遇见了他李若安,曾经的车王,好几家公司的老板。年轻有为,长相帅气。遇到她之前,直男,注孤生遇到她之后,开窍,开撩,只是这画风似乎不太对?
  • 破碎的梦境

    破碎的梦境

    破碎的梦境!接受现实吧!骚年!这就是穿越!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