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诸人各自散去,明生独留邓暄在侧,闭目静听四海车马行在内陆发展之状况。
“少帅,陕西灾情之重难以言表,土地干涸,赤地千里,风沙时有漫天,目不能睁,耳不能闻。
百姓困顿,饥民十之四五,哭嚎于野,流民充塞。
不要说将来,目下已然是盗匪横行,乡绅多结社自保,成立民团者亦为数不少。
朝廷虽有意安抚,然则米粮短缺,边军尚且不足,哪里来的余力供养流民。
米粮价格以日计,曾出现只一日间突涨百文之惨况。
我四海虽加大米粮之供应,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杯水车薪。
那边军看见米粮眼睛都是红的,咱们的米粮大部售卖给边军,只有四成能惠及到百姓。
再则终究有所顾忌,招募流民都是缓缓而为,以免粮价大起大落,为乡绅群起而攻之。”
实属无奈,四海不是神仙,不能点石成金,化土为粮,根本无力改变山陕的局面。
“通往瀚海的商路可有希望?关外的蒙古可有异动?”明生悠悠问道。
邓暄沉思片刻,言道“土默特部比较安稳,但日子也不好过。
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对土默特部觊觎已久,双方累有冲突,又互市不兴,牧民多有饥馑。
不过顺义王卜失兔对咱们的商队持欢迎态度,咱们已经在归化城开设了一处商栈。”
归化城者,后世的呼和浩特也。
“那边军?”明生疑惑道。
“少帅多虑了,如今咱们也算是晋商的一支,边军对俺们多有仰仗,自然对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供应金铁,出关不成问题。”
明生点头,问道“关外可有咱们的势力?”
“有!咱们商社有五百直属马队,此外还圈养了三股马匪,其中两股汉匪,一股蒙匪,总数在七百人左右。”
邓暄苦着脸言道“至于贯通瀚海暂时不可行,只归化城北部的大青山白谷道就将咱们挡住了。
北面的喀尔喀部札萨克图汗素巴第对咱们明人并不友好,四海的势力很难渗透到归化城。
虽然允许我们贸易,但只允许在武川交易,之后便只能沿白谷道返回归化城。”
“喀尔喀部同土默特部关系如何?”
“关系不睦,盖因为素巴第以黄金家族直系后裔自居,对土默特部接受明廷册封颇为不爽,双方抢夺牧场,小规模械斗都是常事。”邓暄拱手言道。
“既然土默特部北部,东部都有强敌,为何不暗中资助土默特部?”
“属下不是没有想过此举,然则陕北再是困顿,也强过土默特部许多。
若是为其提供兵甲,属下担心土默特部不会北上东进,而是会南下滋扰,成为边患。”
北部都是茫茫荒漠,比土默特还穷,去那里干啥?喝西北风么。
东部的林丹汗又是名义上的蒙古共主,惹不起。
也只有明军是受气包,没吃没喝了就去抢一把。
可怜莫过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百姓。
明生手指轻敲桌案,凝眉沉思,半晌之后方才言道“即是沙匪,当有山寨。
偌大的阴山人迹罕至之处多矣,可选址暗中筑城,不需要太大,能屯兵即可。
想办法多多存贮金铁,某会安排一批匠人由你调派。
他们的任务就是就地铸炮,打造火枪。
某要在阴山藏兵三千,可能做到?”
邓暄略略思索之后,言道“至多可藏兵两千,不是藏不住,而是无力供养。
马匹牛羊所需甚重,咱们又不敢公开放牧,一切皆由商队提供。”
“好!”
明生颔首道“这两千人马不需攻城掠地,给某盯住蒙古局势,同时要想方设法摸清北部喀尔喀部,西部准噶尔之通路。
探明道路,水源地,绘制出详细的地形图。
这便是尔等的首功!
至于喀尔喀部,你想方设法同他们谈谈,若是我方提供一定数量的金铁,是否能允许我们深入内陆交易呢?
不用担心什么,有了金铁也不过是打造一些弯刀罢了,一个铁锅都稀缺的地方,你担心他作甚。
若是他们能同土默特部斗起来才是最好。
记住,贯通瀚海始终是我四海开拓西北的最大目的!”
明生轻酌几口茶水,继续言道“车马行亦需改弦更张,渐渐转入暗中,也就是明线,暗线并存。
万一时局有变,明线可随时弃之,不虞我四海在西北布局覆之流水。
还有,关外养兵麻烦,那关内呢?
你刚刚说有为数不少的乡绅组织团练,为何不安排人买些土地呢?有了大片的土地,哪怕是荒地也便算做乡绅之流吧?
介时可以公开招募兵丁,为日后做准备,待时机成熟,可直接马踏漠北。
你认为可行?”
“可行!”
邓暄大笑道“少帅此瞒天过海之计策甚妙!
陕北的荒地一望无际,干旱少雨,无人敢种,咱们买过来直接开辟十几个庄子不是问题。
以招募庄客为名,将军兵藏于民中,属下愚钝,却是未曾想到此法!”
这厮当真会拍马屁,果然好话听着就是让人舒服!
二人计议多时,邓暄方才告辞而去。
这厮目下是干劲十足,无它,明生的布局太大了,傻子都能看出是何种意图。
这特娘的将来说不好就是从龙之臣,光宗耀祖,名垂青史!
锦衣卫?嘿嘿,不过尔尔!
半月后,遥远的瀚海终于传来一封书信,内中消息好坏皆有。
色楞格河注入小海之河口为一处面积颇大的冲积平原,总督吴东来已选地设镇,开拓耕地。
所产虽不能完全自己,但亦可供应半数所需。
而且随着垦殖区不断扩大,自给能力会愈来愈强。
除此之外,小海之中鱼类颇多,可为百姓提供足够的肉食。
更发现一种圆滚滚,肉敦敦之动物,吴东来不知其名,唤之为海猪,肉质鲜嫩,世所罕有。
海猪你个蛋蛋,那明明是海豹,世界上唯一的淡水海豹。
这玩意脂肪奇厚,确实是能为瀚海之民提供宝贵的能量。
不过捕杀还是适量为好,别给老子弄没了,日后史书上可是要挨骂的。
吴东来报请总部派遣造船工匠赶赴瀚海,就地造船。
一为壮大渔业,二为沟通东西。
小海呈月牙状,南北狭长,足有千三百余里,东西阔有九十余里。
冬季可涉冰而过,但夏季绕路委实太过艰难,需多行七百余里。
同时亦敦请总部加大瀚海移民,目下瀚海民不过两万,兵仅仅五千,即使算是附庸的部落亦不足八万余人,难以支撑瀚海西进。
报功请援之后,吴东来笔锋大转。
言之探险队冬季越过小海,沿小海西侧通古斯卡河探索,所见平地颇多,都可供种植短期作物。
遂于沿途构建数处据点,但却是遭遇了意料之外的敌人!
其人灰发褐眼,鼻大肤红,身材高大,服饰艳丽,高帽黑披风,装备火绳枪,佩戴弯刀。
双方在河冰之上不期而遇,都没什么客气,举枪便打。
对方人数不过五十,而我方近百,激战过后,各有死伤,敌暂时退却。
后我军探哨探知敌在一河流交汇处设有据点,尽皆锯木搭建,高有丈半,长宽二十丈,不易攻取。
双方语言完全不通,虽蒙人亦不知其所言。
但听俘虏发音,似是指据点名为斯特尔堡,称通古斯卡河汇入之河为叶尼塞河。
目下我军亦在斯特尔堡东六十里筑城,双方遥遥相对。
因不知敌军底细,不敢贸然进攻,一则在从瀚海调兵增兵,二则询问总部是否知晓敌军底细。
知己知彼,方才好有所应对!
明生以手抚额,还能特娘的是谁,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哥萨克骑兵来了。
本少下手不可谓不早,奈何沙俄出手更早,这都已经打到了叶尼塞河。
据明生所知,哥萨克不能称之为一个民族,就如同犹太人一般,是有着共同生活习惯,共同信仰之人的聚合体。
都是大牲口啊,此群体最大的爱好就是打劫,自己的是自己的,别人的也是自己的。
不劳而获是习惯,打家劫舍是生活,烧杀戮掠是乐趣。
而且彼之群体最为团结,一个普通的聚落便是准军事化群体,男人们随时准备操刀子打劫。
作战勇猛,精通骑射,马术在欧洲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就是这帮玩意在后世侵占了广阔的西伯利亚。
本来西伯利亚就没有多少人,更是被他们杀的几乎绝迹,或死或逃。
此时碰上了也好,端的要看一看这所谓的哥萨克骑兵本事如何!
哎,这封信是三月之前写的,也不知道如今具体的战况如何!
但愿吴东来给本少挺住,甚至干掉他们!
明生这就不能淡定了,吴东来的所有要求尽皆满足,要啥给啥。
这还不放心!鬼知道沙俄在后方屯兵多少,吴东来顶在前线的可只有八哨人马。
不行!只靠奴儿干提供补给太过缓慢,必须尽快双管齐下,打通归化至瀚海的通路。
“来人!集合人马,本少要去归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