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深感惋惜者亦有之,便是那一众寒门士子,本科进士三百一十二人,中状元、榜眼和探花之人要么是世家大族,要么是书香门第,从来不曾有过寒门子弟。好不容易萧笙在琼林宴赋诗中夺得头筹,为寒门挣得了一丝颜面,哪曾想随后的君臣问答竟然如此不堪,唯一可圈可点之处竟然是拍了皇上一个马屁。
自鸣得意,自以为是,既无气节风骨,也无人情干练,反而像一个弄臣一般。倘若换做是我得到如此良机,必会说什么“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保证能入圣上及各位重臣的法眼,从而顺利谋求一个外放,至不济也可以去一个实权部衙做事,熬几年资历再图其它,则定必事半功倍。
没有根基之人,在长安城里各部衙内为官等同于混吃等死。处处都在论资排辈,哪怕用上十年时光也未必有出头之日,难不成要像杜甫一样最后只能做一个河西尉么?
这个萧笙得有多愚蠢,放着外放和实权部衙的机会不要,偏偏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清闲衙门!整日不外乎读书和教书,而典籍厅藏书阁助教一职无非就是看管图书,光看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一个闲散得不能再闲散的差事,既无升迁机会,亦无油水可言,只比谪贬好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错失良机,大为可恨。”
“萧笙此子,不过昙花一现耳!”
“日后离此人远一些,切莫沾了晦气。”
无数人窃窃私语或者暗中下了决定。
萧笙回到座位上笑逐颜开地继续吃喝,旁若无人。琼林宴结束后,也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径自离开。
出了朱雀门便看到薛明站在皇城外,显然是在等自己。
薛明看到萧笙本想前去打个招呼,却发现一起出城的众多学士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那位族弟,那眼神中分明有冷笑,有惋惜,也有兴灾乐祸,甚至交头接耳。而且他们都远远地躲着萧笙,唯恐避之不及。
无一人与萧笙同行。
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明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萧生完全不以为意,脚步愈加轻盈,心中无限畅快,若非路上行人很多,恨不得仰天长啸几声。
终于如愿以偿,路上毫不犹豫地买了些酒肉回到所租民居,关上门饶有兴致地吃喝到深夜。
次日一早,萧笙先是到国子监履了手续,国子监丞倒也知道琼林宴之事,藏书阁助教又不是什么要紧职务,不过是一清闲差事罢了,所以也没过多为难,直接让他主管国子藏书阁诸项事宜,并让其处理好个人事务,于三日后上任即可。
萧笙点头应允,告一声辞,转身推开屋门,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门外密密麻麻地站着许多学子,无一例外都锦衣华服,腰悬玉佩,看向他的目光皆带有嘲弄讥讽之意,更有丝丝好奇。
在国子监就读的学子都是功勋之后,非富即贵,昨天便已经听说琼林宴赋诗夺冠之人名叫萧笙,偏偏君前应对失仪,不以为耻,反以为乐,三言两语就失了圣心,得罪了许多大臣,丢尽了今科进士的脸面。幸亏皇上和诸位大人宽宏大量,懒得与这种愚蠢之人计较。便将他扔到国子监典籍厅担任助教一职,说到底就是一个看管图书之人。
看管图书,这与发配有何区别?所以众人都不约而同地聚在署门之外,准备亲眼看一下这个官场奇葩。
“乔兄,人还在里面?”一人气喘吁吁地跑进人群里。
“小侯爷莫急,人刚进去不久。”一锦衣公子摇着折扇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确定就是那个萧笙?”
“当然,你可别忘了,陌生面孔想进国子监必须要检查文牒文书,今天正好是小七在门口值岗,嘿嘿,赶紧把你们都叫来!”
“真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见到这位妙人!”
“别人都巴不得在皇上和几位大人面前留些好印象,此人倒好,反其道而行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五体投地。”
“各位仁兄,不妨猜一猜他长什么样?”
“必如滑稽小丑一般。”
“不!极有可能长得粗鄙不堪!”
“许兄说得是,依其言行所看,獐头鼠目也不为过!”
“非也,从他所做之事看,应当是呆头呆脑,有如泥雕木塑。”
“哈哈,说不定长得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呢!”
“魏兄所言极是,哈哈!”
这时屋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两人,一位是国子监丞刘大人,另一人面相生疏,必是萧笙无疑。
一时之间,杂声四起。
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这萧笙相貌清癯,身材颀长,衣衫寒酸,浑身上下都有一股慵懒之意,既不像狷狂名士,也不似迂腐书生。本想调笑几句,奈何学正大人在侧,还面色不虞地重重咳嗽了一声,学子们只好躬身向萧笙行弟子礼“见过先生”,声音纤弱断续,毫无尊敬之意。
萧笙浑若未闻,向学正大人郑重施了一礼,感谢他刚才出言相助,然后无视学士们的交头接耳,轻飘飘走出了国子监,留下一众学子面面相觑。
此人似乎与传言有些不符,倘若此人清高,刚才必然会恼羞拂袖;倘若此人迂腐,刚才势必会端起架子训斥他们一番;倘若此人呆板、显然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倘若此人通透,面对王侯相将的子孙,岂能不笑脸相迎?倘若此人虚伪圆滑,也会装做浑然未觉,点头示意;若此人洒脱,也应当是不卑不亢才对;然而此人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平静无波。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那不是狂傲,更不是木讷,而是完完全全地不在意。
“哼,装腔作势!”
“乔兄莫急,等他入了职,有他的笑话好看!”
萧笙不是没有注意到学子们的异样眼神和窃窃私语,然而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可没有兴趣讨所有人的欢喜,更没有义务让所有人满意。
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既然做了可笑之事,成了可笑之人,凭什么不让别人笑你可笑?
何况这很重要么?
眼下找一个正式住所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豆儿醒来,以小家伙的脾气恐怕死活会跟着自己来长安。为了安全起见,总得找一个院子才行。
在何处安家呢?
长安城南应当是一个理想之地,此处多为平民市井之家,来来往往都是普通百姓或官衙小吏,极不惹人注意。想来那些佛道妖魔或世外高人也不可能放着城西繁华之地或者城东幽静之所不去居住,偏偏有兴趣在城南安家。
越是高人,越是骄傲,也越喜欢清静。
萧笙手里有现银一百零二两,想想都觉得开心。城南一个普通的四合小院落也就十五两银子左右。
进了一家牙行,便有一个年轻牙保前来请安问询,看了他的户籍和国子监文书,自然得知眼前此人是一名新科进士,更是喜不自胜,攀谈几句便直奔主题。
“不知萧大人想要一所什么样的房子,不妨先和小的说上一说,小的也好及时为公子找到满意的房子。”
“僻静一点的寻常小院就可以,不要临市肆,附近最好有树林,有河流也行。但千万不要有寺庙或道观,左邻右舍如果是普通人家则最好不过。”
牙保闻言暗自称奇,带着萧笙一连看了七八处,然而均不满意。要么过于狭小,要么过于脏乱,要么鱼龙混杂。整整半天下来,两人已是疲惫不堪。这牙保也是一个机灵人,看着萧笙欲言又止。萧笙哪里还会不明白:“但说无妨!我不计较便是。”
牙保笑道:“萧大人,倒有一处院子和公子要求完全相符,它在榆林巷最里面,还恰巧临近河边,很是清静。价格也极为便宜。只是据说有些讳忌,如果大人不在乎,小的便领大人前去看上一看。”
“不知有何讳忌之处?”
“不敢欺瞒公子,那是一个四合大院,建得有些年头,原主人曾是一名兵部主事,住进去不久便遭了横祸,后来转手到一个吏部员外郎,谁知此人住进去之后便得了不冶不症,几年后又被一个詹事府的主簿买了去,结果此人不久便暴病而亡。此后那所宅子陆陆续续还住过三户人家,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凡是住进那个院子的人都发生了不测之事。有人说这房子风水不好,所以这几年一直空着。”
“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