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给我一壶酒”
“来了~”
“你这店开的也真够偏僻的。”张元今夜失意,一个人走在荒山野岭之中,没想到还能碰上一个这样的酒家。
他也没仔细看,只觉得好像竹木草屋,灯光昏黄,却在山间透着些温暖。
“客官想喝什么酒?”老板娘大概四十左右年级,一看就是个朴实的妇道人家,一身短打,看起来利落干练。
“随便,还有什么酒?”
“只有一壶酒,名为忘忧,客官请。”
只有一壶……,虽有些不尽兴,但此刻能在这山野之间找到酒肆已属不易。
“老板娘,可有家人?”
“我逃荒至此,只有老爹,前些年也过世了,如今家里只我一人。”老边娘面目和善,并没有多少忌讳,大概已经被很多人问过了吧。
“老板娘切不可轻信别人,这世上还是有很多恶人的,这样暴露家世,太容易招来心怀不轨之人。”
“看客官就是个老实人,哪里是坏人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是个好人……”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张元满腹心事无处诉说,也不管面前的老板娘是不是愿意听,就自顾自的念叨起来。
“老板娘可知道,我今天亲手送自己心爱的人出嫁了。”
“新郎不是你?”老板娘眼里闪过一丝怜悯。
“不是,是吏部侍郎的公子。”
“倒是个好人家。”
“呵呵,当然是好人家,这整个汴京城顶好的人家。”张元的心里越发苦涩。
“你爱她很深?”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已许下了终生之誓。”
“是她贪慕富贵?”
张元摇摇头
“是那吏部侍郎家以势压人?”
张元又摇摇头。
“是你父母为你另择高门?”
“都不是,都不是,老板娘你是个好人,总是往善意的方向去猜测。”
对方没有说话,明显在等着他将话说全。
“是我卖了她。”
老板娘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还是那副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我亲手卖了她,你知道么。她那么纯善,那么灵动,对任何事都抱有绝对的善意,我却亲手将她给卖了。
我只是商贾人家,我知道吏部侍郎的公子看上了她,那人一身书生气、文质彬彬很是温和有礼,我嫉妒,人家有权势、有地位、有家教,在他面前,我就像一个跳梁小丑,我以为我只要守好她就好,可惜每次看见她多看对方一眼,我都自卑的好像一个肮脏的乞丐。
后来那位公子向她透露对她的心意,她并未理会,甚至还对我坦诚此事,那一刻我并没有高兴,老板娘你知道么,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人施舍怜悯的小丑。
我开始厌恶她,开始不想见到她,她的单纯和美好让我都想毁掉,只要见到她就能想起自己的可悲和弱小。
后来,是我主动找上了那位吏部侍郎的公子,我向他提议,只要他给我十万两银子,我保证将人送到他手里,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
我亲手将她迷晕,她对我全心信任,没有丝毫怀疑。我亲手将人送到了那位公子床上,收了钱,站在府外,等到日出东方,才看着她被送上马车离去。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我收到她喜宴的请柬。
哈哈哈,多可笑,她先是认识了我这样一个龌龊之人,又嫁给了一个趁人之危之人,她这一生真是可怜至极。
而且,而且老板娘你知道么,她竟然邀我去做那送亲之人,哈哈哈哈,到最后她竟然还是如此信任我,你说可不可笑?”
张元的眼角笑出了泪水,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癫狂。
“喝了吧,把酒喝光,也许明天醒来,你就会明白许多。”
张元没有真的听清老板娘的话,但他的确喝光了面前的酒,这酒并不烈,缠缠绵绵的下了肚只觉得有些疲软,恍惚之中,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送她出去的夜晚。
雕梁画柱之间,只有书房之中灯火通明,门内并没有淫靡之音,却隐隐的微弱的谈话。
“人已经走了。”
“多谢公子没有揭穿我。”
“你怎知我不会如他所愿?”陈峰看着眼前的女人眼中越发晶亮,那人将人送来他并没有阻止,但只是想让她看清他的真面目,没想到她却早已知晓?
“我只是单纯,却并不傻,公子高洁小女断然不会怀疑。”
“那你就任由他这样做?”
“我只是想知道,嫉妒到底可以怎样毁了一个人。”
“你还爱他?”
“不了,曾经的一切,都已经被他掐断了。”
“那在下可有机会?”
“公子到底为何不嫌弃?小女家中也只是个京中小吏。”
“若说曾经我只是爱美之心,如今却多了对你的一丝赞赏,当今的世道很少有女子能如你这般冷静自持。”
“不过是不敢罢了。”
“你说什么?”陈峰并没有听清她的最后一句,只看到再抬头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坚定。
“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请到小女家提亲吧。”
“好,我送你出府。”
“我想再坐一会。”
“为何?”
“以他的性格,必然会留在府外。”
他……陈峰没有多问,只是远远的坐在书房的另一端,这一夜再未有人说话,直到黎明之时送她出府。
梦境流转,周围似乎都是一片大红之色,一对恩爱夫妻坐在床头,那新娘正是娇艳欲滴的她。
“你为何执意要他送嫁?”陈峰不解。
“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我们的因缘来之不易,当好好珍惜。”
公子再未多言,红鸾张暖,即使在梦中也是一片迷蒙涟漪之色。
张元趴在酒桌上,眼角缓缓流下泪水,一滴一滴竟都准确无误的流到了一只玉瓶之内。
第二天当张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家中了,至于是怎么回来的?他早已不记得了,但对于昨天的那个梦,却记得十分清晰,他恍然醒来,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直到陈家门口才停住脚步,大红的绸缎还没接去,只是这一门之隔成为永恒。
然而他有无穷的悔恨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似乎昨夜自己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往后的日子里,每次想起此事他都心如刀绞,却再未流过一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