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心舟没有料到,自己很快又和丈夫相聚了。
小夫妻之所以还有机会见面,是独立团出发前遇到了一些阻碍。
按照命令,队伍下船之后,立即开到白云山下的一个军用车站上,预备吃过饭后就出发。然而,前去办理补领武器事宜的军需部主任却气冲冲地返了回来,跟着去搬运枪支的士兵们也是两手空空,一个个气得要命。
原来,负责补给枪械的部门对他们的团队根本不重视,不负责任地互相推诿踢皮球。军需官跑得两腿发软,讲道理讲得口干舌燥,这才批给五百支步枪,十万发子弹。
去仓库领武器时,却发现枪是老掉牙的粤造七九式,有的准星坏了,有的拉不开枪栓,子弹也是有的发了霉,而且数量也不够。军需官质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那些人竟然用嘲笑的口气说,先将就着用吧,到了吴佩孚那里,要什么有什么。
叶团长听完军需官的汇报,也十分愤怒,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沉默片刻后,命令勤务兵带马,他要亲自去过问。
独立团有2100多人,设有三个营及两个直辖队,兵力几乎是一个师的编制,武器却是当时比较差的粤造七九式步枪,只有两挺半新不旧的马克沁重机枪。而黄埔军则配有日式三八大盖。
在肇庆训练的时候,由于武器不够,士兵们常常是两个人合用一只枪。这次出征,相当于孤军作战,远离广州革命大后方,前面的艰难险阻不言而喻,如果连最起码的武器都不能配齐,拿什么去和强大的敌人战斗?
经过一番艰难的交涉,武器弹药问题总算解决了。按照原来的数目补发,以能够进行作战为标准。但他们出发的时间,却推迟了一天一夜。
李子华就在这意外得到的珍贵时间里,第二次来到姨妈家里。杜心舟接到消息也从岭南大学基地赶回来,夫妻再次相见。
然而,他只能停留两个小时。
没有过多的言语,她祈求老天留住他,留住他的根脉,留给她一个孩子。
她需要他,需要生命的延续,需要杜家和李家联姻的结晶。
这一走,她不知道他能否回来?
这一次的分别,她不知道是否就是永别!
她亲吻他。拥抱他。
结婚三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太少了!
仿佛生离死别。杜心舟的心里,酸而且痛,还有一种强烈的眷恋与不舍。
人间的生离死别,就是这种感觉吗?
战场上,就是你死我活,子弹没有长眼睛,不会因为夫妻俩感情好而掉转方向。而丈夫,面对呼啸的炮弹和黑洞洞的枪口,是不会退却的。
她和他,都是这么的年轻啊。他们要有自己的后代,他们要长江后浪推前浪,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才有后来人!
杜心舟已经了解到,独立团的悍将们,好多都是结婚成家后投身行伍的。参谋长周士第的女儿已经三岁了。24岁的一营长曹渊,他的儿子在安徽老家,已经两岁了。新婚不久的叶团长的夫人李秀文,也将要做母亲了!
她自己不能掉队,不能辜负亲人们的希望。
但是,真的是时间不够啊!
杜心舟有些紧张,她一激动就会大汗淋漓。
“别着急,我们还有将来。”
李子华拥着她,极力安慰她。
“可是,现在我只要当下。”
杜心舟仿佛一头饥饿的母狼,顽强觅食。
“我们走后,你们救护队肯定跟上。”
“我们还没有接到命令,也许会缓几天出发。”
“我们会胜利的,娘子就等着前线的捷报吧!”
李子华必胜的信念,使他清俊的脸上闪着一种光彩。
“心舟,你要好好的,为我而好好活着,为我们的孩子活着!”
“嗯,我会的,会好好照顾自己。”
话是这么说,杜心舟还是哭了。
这一场紧锣密鼓,两个人心里都很激动。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听着彼此心脏的跳动,“咚、咚、咚-----”那是年轻的、强劲的心跳啊,每跳一下,离别就接近一步。
来到广州后,她和他都是戎马倥偬,除了相互的思念,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她和他都热爱着广州城,已经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故乡。他们的心与这座城市连接在一起,脉搏与这座城市的脉搏一起跳动,可以说是同呼吸共命运。以后,她和他会怀念它的,因为这里的风景更因为这里的人,并且这份怀念将会根深蒂固,永不消失。
而今,两个人在这个城市里再次相聚,只是匆匆一见,他便即将踏上新的征途,去和反动军阀、人民的敌人厮杀,也许会负伤挂彩,流血牺牲-----
然而,此时此刻,(她)和他的内心并没有伤感与悲戚,而是充满自豪和光荣的眷恋。那些小资罗曼蒂克的人性小姿态,已经在严酷的训练中被渐渐剔除了。
时间到了!
李子华必须走。
杜心舟也要走。
他们重新穿上军装,打上绑腿,互相整理好大檐帽和脖子上鲜艳的红领带,手挽手走出姨妈家的大门,朝不同的方向,大步而去。
走了几步,两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同时回头看着对方,又同时向对方奔去。
他们再一次紧紧拥抱在一起,火热的双唇紧紧贴在一起。
“夫君!”
“娘子!”
“我等你!”
“我也等你!”
两个人同时向对方微笑,然后分开,又同时向对方挥手,毅然决然转身而去。
杜心舟一路走,一路泪流满面。
书上说,只有非常相爱的人,才有这样的心有灵犀。
以前杜心舟不相信,现在,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