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瞎了吗?我的眼睛!”在痛苦中我哀鸣着,周围什么也抓摸不到,“我这是在哪里?发生了什么?我被那股大水冲走了?”我不断问自己这些根本答不上来的问题。
“事情还没有结束,用你的意志守住躯壳里的灵魂!”
是那个声音,是我心底里的声音,听上去很急促,似乎事态十分紧急,“他说什么?用意志守住灵魂?”我默念着这句话,全力思考着这句话中所蕴藏的含义。
“我的意志?那是什么?”当我空白的脑中转过无数空白的念头时,感觉早已思虑良久的我想不出来,“该怎么做?”疼痛的感觉让我再不能多挨一刻,我直截了当地这样问,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减轻痛苦的方法。
“想想那些羽人,想想那些你认为丑陋的妖灵,想想他们为什么要奉你为主!”那个声音似乎有些愤怒,声音里的雄浑好像一根粗壮的撞钟杵,每一下都撞向我脑海最深处的那口晨钟,轰鸣如群山巍巍,似庄严法度,犹如春之惊雷,黎明电闪,疼痛在那一刻仿佛变得不那么重要,虽然我依然能明显感觉到它的存在,但我不愿认同它,就如我眼中飞过的云烟一样,它的物理状态只能由我来定,因为我的意志是这世界独有,谁也不能将它同化。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我以为尽是黑暗的眼前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荧光,好像金色的萤火虫在漫空飞舞,它们美妙的舞姿让这凄黑的世道里有了生命的星光。一点接着一点,一线连着一线,汇聚成流,蔓延成海,那是我毕生都无法忘记的光海,它的光明照亮了整个世界,消散了无边的痛苦。
周围开始出现了生机,出现了陆地岩石、草木花朵,还有些好像是光海退潮时所带出的海底生物,他们扭动着身躯慢慢地在地面上爬行,像是被极大痛苦摧残过后幸存下来的生命,他们不甘死去,不甘消亡,努力地向一无所知的前方行进,只希望保持着生命的轨迹,让那些想摧毁他们的力量逐渐绝望。
一个个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生物体,在光海退潮后不断被放大,并投入我的记忆当中,他们不是别者,就是佐龙旗里那些丑陋的妖灵,我看到了一个英姿勃发的俊少年是如何在挣扎中变成了丑陋的骷髅;也看到了垂死的法师如何奄奄一息,好像剥皮一样以那样残忍的手法从自己身体里掏出残存的灵魂,将之注入那早已死去的变异甲虫躯壳内;我更看到了一副被烈火焚烧的无数饱含热血的人类,是如何被自己的激情烧成了一具具只剩下傀儡躯壳的惨状;更看到了那些被诅咒无限折磨后变成了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地精,有的融化成了一滩液体,有的瞬间长成了一棵大树,有的身体里开始长出锋利的毛发,只要稍有所动便会被刮伤,有的瞬间变老,成为一块极易被风吹散的朽雕。
这一切都太过残忍,仿佛不应该是光明中的景象。我的疼痛在这些妖灵的受难过程中逐渐得到了消解,也许是他们给我的感触实在太过剧烈,让我已经忘记了身体那微不足道的疼痛,的确在这一幅幅残忍的画面面前,我的那点痛处若有若无,最终我完全感受不到了,但我却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治愈的过程,相反,那只是痛苦加重到死亡前夕回光返照的片刻轻松,那是一种灵魂即将得到解脱,挣开身体这重囹圄得到彻底自由的感觉,多么舒适的感觉,仿佛进入了天堂。
——那里没有痛苦,没有失望,这些残忍的景象在你的眼中只会是众生无谓对抗痛苦的愚蠢,在那一刻我只觉得似乎死亡是另一种形式的重生,是对于一切生而不得、满怀怨愤的反抗,是一种向命运宣战用死亡来正视不公的不屈。
的确,我死了吗?我在活着中死亡,又在死亡中重生!比起那些受苦受难的活着,这种死亡仿佛是苦修人梦寐以求的得道升华,在那一刻我喜欢并欣赏那种感觉,如果世上所有的人在痛苦,独你一人是轻松的,你也一定会爱上那种感觉,那是种真正凌驾于凡人之上的感觉,我们所有的行为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为什么要做人上人,要活万古之长青;为什么生而有用,死得其所;为什么要独震宇宙,响彻六合?为的都是这份“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道升华,为的都是那些别人皆不如我的自甘伟大。
渺小,像一只蚂蚁面对大象一样的渺小,纵你是蚁王蚁后又能如何?有超越族群的地位照样被一脚踩下,又能逃到哪里去?这种伟大一钱不值,像一个笑话那样存在于众生的眼中。
“我是痛苦的,但我知道我还能不屈!”
“我是痛苦的,但我知道我还能反抗!”
“我是痛苦的,但我知道我还能用我的意志选择!”
“我是痛苦的,但我知道我还能按照我独有的意志去行动!”
呃啊!——
是谁在说话?他们扰乱了我在死亡中重生的步伐,他们干扰了我奔向解脱的伟大!可恶!是那些可恶的羽人!他们的话里充满了刀锋,我的耳朵快要被震聋了,我的心开始一阵阵的绞痛,“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我会被他们这样可笑的意志所动?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才是死亡的真趣!讨厌的声音,像蚊子!这是什么感觉!他们在吸我的血!他们在嫉妒我的得道升天!我不能让他们得逞,那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痛苦与欢乐,折磨与轻松,我要选择后者,我要选择后者!我不断告诫着自己要珍惜眼前这种升华之死,捍卫自己捡到怀中紧紧抱着的“宝物”,努力蔑视那些因不能得到而嫉妒我此时美妙感受的卑微生灵,他们想要重新将我拖入万劫不复之地,他们恨透了对我青睐的命运,他们的动机是邪恶的,他们的目的是诡谲的,我知道他们就是那样不堪的人,不,是畜生,是禽兽,是根本没有半点良知的牲口。我要坚守自己的意志,我要证明给他们看,他们的目的不可能得逞!
我一脚跺断了那副在饱受折磨的骷髅,并拿起他那根坚硬不屈的脊柱,劈向那颗已然参天却还不断生长的巨树,刮下它用来遮风挡雨的树绒,塞进耳朵里,努力挡住那些羽人的声音。
我听不到你们的声音!你们休想迷惑我!我怒吼着。此时那些被烈火熏烧的傀儡冲了过来,手中拿着各样我见过没见过的武器,向我进攻,他们的模样狰狞至极,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我手拿着那根不屈的脊骨,另一只手从身边一把抓住了那个龟状甲虫的触角手足,挡在身前作为抵挡来敌的坚盾。
傀儡们进攻的模样十分疯狂,好像嗜血的蝙蝠看到了初生的新液,只可惜他们的牙齿实在太过脆弱,面对我坚不可摧的骨盾,只能望而却步。
一轮又一轮猛烈的进攻,一番接一番嗜血的狂杀,他们劈弯了手中的铁棍,砍折了紧握的刀兵,打光了精锐的子弹,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这一切都被那个不起眼的骨盾化解了,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借来的力量使我如此强大,或许这就是命运青睐下的神威,我是独一无二的,我就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化身,我的意志你们必须臣服!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杀!
受够了进攻,不愿再防卫,我的热血在汹涌!激情在澎湃!你们这些无知的蝼蚁,哪里是我眼里的对手,让我来超度你们,亲手将你们送入厄运的怀抱——挥舞!
骨棒大挥,一招八面来风,坚盾横舞,一招横扫千军。
一排排傀儡兵被打得飞出了九霄云外,一个个傀儡将被杀得惊魂色变,但他们没有屈服,反而用仇恨填满了战斗的意志!
三三两两像变形金刚一样组合成了新的个体,逐渐高起的身形在怒火中烧中重燃了战斗意志,巨人!那是真正的巨人!无数傀儡似乎掌握了制胜的法门,在看到同伴这种组合的行为后也陆陆续续地加入了阵营。
只在一瞬间,他们飞速暴涨的身形,就遮住了正片天空,并用那也不知有多长的手臂拉回了被我适才击飞出去的那些傀儡,融入正在成为巨人的自己,向我进攻!
我不敢以骨盾的力量直接招架,即便是那种最笨拙不堪的进攻方式,一只看不到边的大脚忽然举起,带出阵阵烈风,向我凌空踩来,像整个天空都塌下来了一样,我的身体与它相比只是沧海一粟,何况那方骨盾?这样如天谴般的力量我该如何阻挡!
不!它就要压到我的身体上了!我努力地奔逃,用我意志中最快的速度,但那只脚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即使我拼尽全力也无法逃脱被踩的厄运。
我该怎么办!“命运!你在哪里!你的青睐呢!?你赐予我的力量呢!?难道你甘愿向这些渺小的生物屈服?!”我嘶吼着,冲着天空冲着大地,将那股不甘不屈不忿不满泻入周围一切可觉之处。
终于,命运没有现身将那只大脚挡住,它踩了下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地踩了下来,我逃不掉躲不开,只能举起无奈的骨盾,施展出最后的挣扎。
轰隆一声,如山崩地裂,整个世界都在颤抖,无数的骷髅在我周围落下,无数痛苦的表情环绕在我的眼前,即使我闭上眼也依旧能够清晰地看到,那是他们无比痛苦之后最终怨气的集结,比狰狞的恶鬼还要可怕,无限扭曲着早已面目全非的身体,发出惨痛的悲鸣。
呜,呜,呜……
这悲鸣中隐藏着笑声,那是极其痛苦后转化出来的放弃之声,他们失败了,就败在我手中的骨盾当中,在大脚踩下的那一刻,它们发挥了受命运青睐的力量,一束极光从世界的最远之处激射而来,穿过层层的云雾,穿透地面的最底层,直通在骨盾上,让他好像圣骑士手里的光明之盾,以圣洁的光芒驱散一切业障!
傀儡们在轰然倒塌的巨人身形下变回了本来的模样,它们疲累至极,仿佛刚才的那一脚已然耗尽了它们浑身的力量,可是在疲累的背后,更多的仍是那种不甘,那种不败此敌誓不罢休的狠毒。
它们勾着恶毒的眼孔,即便里面的眸子已然被烈火烧尽,但仍能让人无时无刻不感觉到那种恶毒的仇视。他们的力量在狰狞中绝望,又在绝望中重生,挺直了腰杆,耸起了胸膛,浑身散放着无数道异样的五彩光芒,比之那片光海还要刺眼,连架在身前的骨盾也已无法阻挡,那是一种在深睡时被强光照射眼睛的感受,它让你讨厌,让你愤怒,让你恨不能奋起浑身之力将那光源砸得粉碎,于是,我暴怒地嘶吼着,挥舞起手中的骨盾,劈杀这些天杀的光芒,将它们削成一片片无法支离破碎的光影,驱散他们团结的意志!
可是,光影们并没有就此屈服,虽被粉身碎骨,却依然闪闪烁烁得用残缺的身形,从我身边的空隙中折射进来,再次刺入我的视觉的意识当中,使我饱受那种干灼之苦。
我奋力挥击,但光影的密度此时已然被我击打得太过稀疏,它们分散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分身乏术的我,已难以用有限的双手,挡住他们的群起而攻。
没办法,只能如此了!我狠下心来,始终不敢忘记命运使我忘记了痛苦,那是命运对我独有的照拂,我不会辜负,我要用尽自己一切的所能来对抗那些想要重新将我拉回痛苦的敌人!
呃啊!……
嗤!
暗红的血液从我的眼角中流了出来,顺着脸颊一滴接着一滴快速地滴在我手中的脊骨与盾甲上,让他们染上了不该属于它们的颜色。
消失了,在我下定决心用手毁灭了视觉的意志后,那些迷人心智乱人方寸的光影消失了,干干净净得,一点也不剩,耳边也听不到傀儡们惑人的声音,世界重归安静,我紧紧握着那根脊骨和那方盾甲,集中起全部的精神感受周围的异动。但此时失去听觉和视觉的我仿佛已经失去了与这个世界至关重要的联系。我只闻到一缕芬芳和恶臭的混合气息,好像就在我刚才用于刺瞎双目的手指间,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