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巨浪随着冰雕一块消失了,在水墙外的海底竟然下起了冰雹,一颗颗砸向海底的地面,震起一层层灰色的霾,青年小心翼翼地看着这层层叠起的灰霾,他脸上浮现的忧虑让我明白事情并没有结束。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感觉到魔意吗?”青年望着那正逐渐腾起将整个海底掩藏的灰霾问我说。
“魔意?那是什么?”我这才注意到青年的穿着打扮和样貌形容,他穿着一身宝蓝色如海的衣服,衣服的料子隐隐发光,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既像把钻石研成粉末铺洒在蓝绸的表层,又有如刺绣的针尖闪烁着不起眼的光芒在聚合散乱,初看时有一种美,细看时却有些可怕,那些针一样的光芒仿佛能直接刺入眼球,顺着眼部的神经传送到大脑里去,让大脑里用于思考的结构产生针痛感,迫使你接受这种只在想象阶段的材质存在于现实当中,我试着不去想它,试着把观察到的东西瞬间忘掉,但那种针痛的意识就好像已经在我脑中扎根一样,只要感受过一次,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忘却了,如果说我现在仍处于现实世界中,我相信我会把这种感受归在记忆的范畴内,任它留在我的脑海里,即使是刻意去想,肉身只要没有真的被针扎,我相信绝不会有现在的这种感受,但此时处身意界的我,只要一回想这种感觉,浑身便犹如被针扎了一般,那种刺痛感非常强烈,强烈到让我立即停止思考,并不得不相信在羽人族地所见闻的那些,“果然这个世界里每种生命体都是意志幻化的结果”,还没等青年回答,针痛感带给我的特殊体验让我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青年似乎并没有如佐龙旗下的那些妖灵一样在意我所说的话是否与那位佐龙旗主的水平相匹配,他面容忧虑缓缓地走过一边,站在距离一面墙最近的地方,张开手掌穿过保护着我们不被水流洗刷的气墙在外面的水墙上轻轻一按,一圈圈涟漪便在他手掌周围泛了出去,他淡淡地说:“不仅是生命,你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意志幻化的结果,包括这水,这浪,这黑烟,在现实世界中你只能看到他们的物质形态,却看不到他们背后存在的意志,所以你才会问魔意是什么。”被手掌按出的涟漪逐渐围拢了整个由气、水两种墙里外两层构成的空间,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穿越时空隧道,只是这些涟漪在有意无意间碰到那些好像是在刻意避开此处空间又好像从别的地方不断包围此处空间的灰霾时,会炸起丝丝水花,飞溅出如烟花散开即将消落时的那种光点。
“这有什么必要联系吗?难道你是说这些黑烟巨浪的意志就是魔意的化身?”当我自以为想通了这话里的玄机将其说出来的时候,又觉得这好像是句废话,毕竟刚才那黑烟巨浪狰狞可惧的模样,任谁也难以将它归为善类。
但青年却并没有如我那些常日里开玩笑的同学一样借此打趣,仿佛他并不喜欢开玩笑,又或许是已被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缠住了全部的思绪,使整个人无暇关注这些可有可无的话,他只说:“魔意是这世界中最可怕也是最伟大的存在,那股黑烟巨浪还远远称不上魔意的化身,他只是本宗修行者在得道时抛弃的邪念而已,这些邪念通过自身的修行,挣脱了四明城法阵的束缚,有些便进入了这轮转之境。”
“邪念?本宗?四明城?轮转之境?”这些词单单只能让我联想到与他们类似的其他事物,此时的我在经过那一系列生死的考验后,胆子似乎变大了很多,这大概是我隐隐窥知了这个世界的一些秘密后,自身能力长进的表现吧。
记得我初到意界时对那些不像人的生物还很抗拒,那是我来自现实世界中自带的一种潜意识里的危险判定功能,就像野兽在面对陌生动物时,一定会先仔细观察对方的体貌特征以及一切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东西,人是动物的一种自然也有这种与生俱来的生存意识。那时的我因为只身来到一个充满未知的地方,神经过于紧绷,所以潜意识自然生出了一些对未知恐惧的思绪,因此在面对那些妖灵的时候我会出于下意识的自保本能,刻意顺着他们愿意感受到的行为去行动,利用我时不时的能感知到他们的心中所想,说他们以为我该说的话,行他们以为我该行的事,就好像我们老话说得那样“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所谓“明哲保身,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这也就有了我脑中要假装、冒充别人这种意识的产生,而当我逐渐觉得那些妖灵将我捧得高高在上,奉我为神明一样的时候,最先开始产生的自卫意识便减弱了数分,不再像之前那样恐惧,我便开始有恃无恐起来,开始适应并不断接受“我是他们最伟大的主人”这一假象事实;慢慢的,我开始像一个演员投入剧中一样,逐渐假作真时真亦假起来,将自己真的看做是剧中人一般,变得更加有恃无恐起来,毕竟在充满危险的环境中如果能看到一丝生存的希望,相信任谁也不会放弃,哪怕它只是一个假象。于是,为了生存,我便在心里不断认可“我就是他们的主人”这一假象,逐渐融入角色本色,同时潜意识里开始勾起那些中国古代皇帝们作为独裁者的权力欲望,渐变成一个变本加厉的统治者,真正将自己饰演成了一位主子,一位专门来支使奴隶的奴隶主;直到我感受到刚才那一幕幕匪夷所思的景象,我的心绪在敬畏,恐惧,迷惑,愤怒,不甘,仇恨,激动中不断往复,一切的假象在生死面前瞬间化作乌有,我才猛然醒觉,那一切的痛苦都是我冒充别人的恶果,能力不配高位,还不是坐得越高摔得越疼;事后我又见识到青年人如何用他所谓的意志击退那黑烟巨浪的神妙变化,此时当他说我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意志幻化的结果时,我早就被经历铺满的脑海中,便好似被一颗石子丢入,虽然它很小,但在蕴藏着巨大势能表面只是一镜如平的脑海里却也照样能激起千层足以洞彻神经的浪花。
思绪迅速将这前前后后在我脑海里铺满的一切联系起来,有序得波动着,直等青年那双手里的清爽之气来到,一个推波助澜,一瞬间,我的脑海中好像经过海啸般,把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多余意识全部带走,让大海的四周重新恢复最原始最简单的平静,让我开始真正地融入这个世界当中,真诚赤裸的变成一个婴孩儿,一个未经世事,不被已知的人情变故影响行为的初生儿。
于此,顾虑便消失在了我的脑海中,为保性命而委曲求全的卑微姿态也跟着一起消失了,一朝得势便要作威作福的势利模样也渐渐烟消云散了,剩下只有我,本来的我,一个不被现有观念所束缚的自由的我。这时候的我无拘无束,真正卸去了枷锁,随性直言,率性而为。
青年的神态让人感觉到一种看破红尘的平静,他似乎对我这些或许在意者眼里只是日常知识的问题毫不奇怪,他甚至好像知道我的来历一样,像一个旁观人似的,说:“你心里一定藏着很多疑问,我本可以回答你,但却不能这样做,这是你的道遇,需要你自己去探索,我只是你这道遇里的接引使,点醒你沉睡的灵魂罢了,你的双眼此时已然开启,相信这世界上唯一的物语师一定不会让这个世界失望,当然能告诉你的我也会告诉你。”
青年的话让我似懂非懂,不过我很喜欢他这样的说法,因为这让我觉得自己碰上了高人,而此时的我也仿佛真的如他所说那样,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点醒了一般,整个心绪的改变,让我觉得十分舒爽,就像炎炎夏日里喷了爽肤水一样,而这个变化究竟如何,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感受感受。
“你在忧虑什么,能告诉我吗?当然是你可以告诉我的话”兴奋的我,仿佛能将所有陌生人视为知己一样,但这个青年人像是我想象中期待郭靖遇到洪七公那样的存在,虽然我并不指望他能传给我什么惊世骇俗的绝技,但对待高人总还是要有几分不同的,否则又怎能体现出对高人的崇敬呢?于是,我便紧紧契合着青年人话中的逻辑规则,这样问他,同时看着他冷峻的外表,心里又想,“这个人既然是我的接引使,便该把能告诉我的都告诉我才是,不过看他的样子,如果我不问,他多半是不会主动说的,正好趁机多问他些问题,也好让我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说不定能从中发现早日回到我们那个世界里去的法门呢。
青年人的语气好像永远也不会变似的,正如他冷峻的外表,或许只有那能令他真正忧虑的事情才能使他的表情稍有微变。他那只让水墙泛起涟漪的手伸了回来,水墙上的涟漪便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消退的过程,就好像那些绘图软件里的底色切屏一样,消失的十分突然。他平淡地道:“这些邪念还在滋生,我的意志不足以消除他,只要这里的生灵还在饮用水源,便会受到这种邪念的感染。”
说到感染,我一时才回想起来到这海底的目的所在,想起了羽人族长的拜托,虽说此时的我已不愿再当那个冒牌的主人,即使晨侍甲虫将军等众妖灵就在此处,我也可以坦白直言。但如这个青年所说,我仿佛真的是物语师,有着一些特别的能力。不知道是不是我被净化的不彻底,人世间的善念依然还是存在我的脑海中,而且它使我想起了一句话“能力有多大责任便有多大”,虽然我从未思考过这句话是否真的正确,但此时联想起那些受苦受难的羽人们,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不是看到亲人受苦,愤愤然而主动出手,但总觉得世界还应该是多一些和谐的好,便想略尽绵簿之力帮他们摆脱痛苦,即便我不是佐龙旗的主人,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个物语师,也仍然想伸出这只援助之手,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样做会使我的感觉更舒适,精神上更有成就感吧,毕竟随我同时舍去的那些人世意识中也有些我已被耳濡目染许多年的义务教育,那些尊老爱幼,怜贫惜弱,关爱弱小,惩恶扬善的优秀意识就在其中。与此同时,我又想到这里是意界,看到的一切都是意志的化身,既然是意志的化身,那就应该不像我们人世间的生命一样需要物质的滋养才对,不是还有些没被感染的意体吗?或许他们就从不饮用这些水,于此说来,只要让意体们不饮水,他们的症状或许就会减轻也说不定。我将我的想法说给青年人听。
而青年人却摇了摇头,道:“不行的,水是万物生存之本,即使那些生命都是意志的化身,但也同样需要水中蕴藏的意志做滋养,这样才能使他们的意志像这些活水一样不断更新,使他们能够不断进化,维持意志的独特不致沉沦。”
“不对吧,我来此处许久,从未喝过一滴水,也从未有水的需要,这又怎么解释?”初来意界时我曾饮过神树上落下的露水一样的东西,但说实话,那种东西的确不怎么好,只是口感像水而已,在这之前,我以为那时饮用此物的我是因为疲累口渴,现在我的意志开始逐步觉醒,才逐渐明白那只不过是我以为能够缓解紧张情绪的幻化之物,至于其中是否掺杂了别的物质——很显然,从我被迫见到晨侍它们就很能说明问题。在那之后,我便再未有口渴之感,才有了这一问。
青年道:“你的意志此时才刚刚觉醒,还处在凡物不知的状态,按意界的说法,现在的你才刚跨过最初等的见行境界进入知理境,是察觉不到像水这种强大的意志的。”
青年的话让我觉得有些尴尬,他无非就是在说我太过弱小还看不懂高手的招数,我以为会有什么高妙的道理,竟然让我聚精会神地听了这么半天,我的手不由得在脸上一堵,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难怪,毕竟我才来没几天。我又问道:“见行,知理那是什么?”这让我同时联想起了晨侍说过的集流与化行,想着他们都是境界的一种,应该是同一种定义范畴内的东西。
青年人对此却直言不讳,道:“意界中伟大的意者曾这样说过,见行而知理,知理为用行,用行悟新理,格物以晓知,知多能通本,通本可化行,化行出新集意流,知流尽灭成无品,无品证道返归元,至简普众成圣果。说的是意志知见过程中的九个阶段,后意者将其简化为九层知见境界来衡量意界中意者的知见实力,也简称为知见力,通俗的讲,就是你们人类世界里武术的段位,一等知理,二等用行,三等悟新,四等晓知,五等通本,六等化行,七等集流,八等无品,九等成圣。其中能上七层者已非泛泛,能入八层者更是了了无几,八层之上若能度过证道,归元,至简,普众这四阶段的考验,便能真正成为这意界里绝对的至理,至于你所问的第一层段的知理,简而言之就是刚知道意志之所以存在的道理,也就是刚入意志进化之门的最低级别的水平,你可还有疑问?”
我满心不快,心说说了这么一大筐子,闹了半天我原来就是个最不起眼的小弟,但又心想“不对呀,那骷髅怪明明说我是集流的存在,我怎会……”我不禁咂舌暗道,果然是我错了,我毕竟不是那个牛逼人,至于见行嘛,多半便是连流也入不了的境界了,估摸着就是娃娃学说话的阶段,我还是别自讨没趣的好。
青年人又道:“如果没有疑问了,我们就出去吧。”
“出去?”我忙打眼向周围看了看,道:“这不还是在海底吗?哎,对了,你的名字就叫接引使吗?那个什么,刚才的事多谢了!”我的心绪一直被这意界的奇妙吸引着,以至于受人帮助半天连个谢字都未曾说过,还一直扯着人家问东问西,这时忽然想起只觉得蛮不好意思的,但终究这个谢字还是补上了,心中顿时开朗了许多。
青年人保持着一贯的说话风格,道:“用不着,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修行进化而已,并不是为了救你,至于我的名字,你用不着知道,在我眼里,你跟其他刚入意界的意者一样,并没有别不同,别多想。”
虽然他的语气仍然平淡,但话中莫名其妙地带出一种火药味,这让我觉得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心里不快道,“喂!我好歹也是客客气气的,不就是谢得晚了些吗,这什么态度,还多想,你又不是大美女,我多想个你个大头鬼!你不说,我还懒得记呢”虽这样想,但总算还是给这人留着面子,毕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虽不承认,但我可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便只说:“好吧,那你能告诉我甲虫将军去哪里了吗?”自从我从幻境中出来就一直没见到甲虫将军,虽说那货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他模样相比晨侍等妖灵实在长得有些可爱,而且在这压抑的海底我也早已呆够了,眼下已然知晓羽族们受难的原因,呆在此处也没有必要了,便想着若是甲虫将军在此地,以他那急速意的本事,眨眼功夫便能再见蓝天了,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人就是这样,往往在失去的时候才能领会到拥有的珍贵。
但青年人并没有立刻回答我。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难,他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便是,这半天不说话,让我有些理解不了,心想着莫非还在介意我刚才的话,可转念又一想,纵然你一厢情愿非要不承认是来救我的,但我也就只是略微表示了表示,就算不是你喜欢听的,客气话总还不至于犯了大错吧,常言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你这么介意做什么?莫非是我的形象跟以前那个妖主的模样真的很像,你跟他之间有过什么只属于你们两个的秘密约定,这时触景生情,恰好被我不知哪句话或者哪个相似的神态语气撞上了?毕竟在我们那个充满影视作品的世界里,这样的情节随处可见,那时喜欢看电视剧的我十分自然地这样想。
过了大概我心数十几秒的时间,青年人才幽然道:“你出去自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