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打开珠玑阁的那一瞬间,我的心情是无比激动的,那么在看到珠玑阁里所盛放的若干古籍后,我的心情则又回到了平淡的起点,甚至还有些失望。
看着这里很像是一处珍贵收藏处的地方,我原本以为可以见识到很多市面上未曾流行的古籍,看到无数个从历史沧桑遗留下来的痕迹,品味古人的智慧与哲学,欣赏在人类文化最初的学问发展衍化史,了解那些历史书上所没有,或者说根本不在现代社会里传播的东西,哪怕它们都只是那种我根本看不懂的文字和即便看懂也理解不了的高深思维产物,但在我一直渴望探索世界的求知心里,还是无比期待的,就好像那些偏爱打游戏的网瘾少年,明明知道在那种虚无缥缈的世界里,最终什么也得不到,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爱不释手,只因为那种精神的享受,那种可以把幻想变作肉眼可视景象的需求满足,哪怕在事后多么因浪费时间而懊悔,多么因损耗身体资本而愤怒,他们还是会继续走下去,毕竟我们只是这个世界里极小的一种生物,面对从黑暗中星星发亮的闪光点,我们不得不向象征着求生、活命这种的生存之光靠近,因为在我们的大脑中,自产生思维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们是因思维而存在的个体,而这个想法便是活着,拥有高度智慧的人类特有的一种,建立在满足生命需求更高一层上的为实现精神满足的活着,无论是吃喝玩乐的物质体验,还是深思熟虑的思维偏爱,都符合这种活着的方式。而明知不可能有所大得而仍然执着追求的我,也是如此。
这里的各种书籍从外观上看丝毫感觉不到假冒伪劣的气息,那一本本古籍无论从做旧程度还是内容实质一般人都发现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如果不是周老有意告诉我,这里的书籍中所记载的东西都是被技术人员参照原本特意错改过的,怕把我带上错学之路,作为城府尚浅、是非鉴别还远远不够完备的我,只怕在这里看到那些因特意错改而屡屡颠覆世界观的古本时,当真便要相信那里头的东西了,这对于正在知识成长阶段的我来说,恐怕将是一种覆灭性的打击。
我不由地问周老:“为什么国家耗费这么大资力打造这样一栋庞然大物,所藏的竟然是这些导人误入歧途的东西?”
周老笑了笑,道:“其实这里的东西并非完全是错的,仅仅是十本中有九本是错的而已,这也是国家安全部为防止那些神通广大的盗贼不得已才想出的办法。”
“究竟是什么神通广大的盗贼?竟然让国家安全部也防不胜防?”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在我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我国独有的古代神仙和那些能隐身潜行的日本忍者!
周老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置可否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其实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类所知的范畴还是太窄太狭小了,有些事情令我们的许多学者穷尽一生也研究不出合理的答案,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只是因为我们的知识涉猎大多仅仅来自于我们的肉眼成像,而往往眼睛看到的东西都只是实质本身的对外表现,我们的研究多数只停留在物质领域,却忽视了精神层面的广阔因素。”
听着周老若有所指的深论,我有些茫然无措,在我的脑海中,精神和物质的关系只存在于政治课上答题使用的必备点,究竟这两者有什么现实关系,却不是我那个年纪的思维逻辑可以想得到的,只不过看着周老很符合他搞学术研究的一本正经的模样,我总会下意识的肃然起敬,并产生那种不明觉厉的感觉,便似懂非懂得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周爷爷,能不能说简单点。”
周老的眼神一下停在了我的脸上,那种奇怪的表情,很像是一个置之死地进退两难又毫无革命牺牲精神也绝不愿投降且无可奈何只能感慨造化弄人的绝地求生者,在面对无可阻挡的自然灾害时所有的表现总和。
周老沉默了大概三秒钟,不知道思考了些什么,只听他长叹一声,道:“慢慢地你就懂了,我们先来看看这些东西。”
在周老的导引下,我被领到了休息区边上的一张方桌旁,桌上堆着四十多公分厚的纸质材料,都是日常打印的A4纸一类,旁边一把椅子上还放着近乎一米高的书摞。
周老熟练地从那四十多公分的打印资料里抽出了一份薄薄的影像资料,大概七八页纸的样子,道:“你先看看这个有没有什么印象。”
这话问的我不知所措,心想着:“我只是一名还未成年的中学生,怎么搞学术搞到我头上来了。”但看周老十分认真的样子,我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立马翻开了资料的头一页。
这上面并没有任何的字迹,整张纸除了留出上下左右的打印边距,便仅充斥着一张脸,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我所见过动物园中任何一只猴子所能表现出的,那种滑稽程度就好像一张在舞台上模仿猴子表情很像的人脸,又或是在模仿人类舞台小丑面部表情很像的猴脸,让人初见时有种很好笑的感觉,但瞧久了便会背脊生凉,仿佛这张脸能脱离纸张的束缚,像恐怖片里那些恶鬼一样从里面出来把看它的人拉进去,一有这种感觉,我立马翻了页。
第二页跟第一页差不多,也是没有半点字迹,仅有一张脸,但这张脸却正常无比,简直就是我们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一张宠物狗两眼望食的表情,看着给人一股十分亲切的感觉,我见没什么怪异,便翻过了第三页。
第三页是一张鳄鱼的嘴,张得很大,好像在捕猎时的样子,之后的第四到第八页,都是诸如此类的动物形象,就好像动物世界里某个精彩瞬间的定格,早已司空见惯的我除了对第一张奇怪的猴脸表情有些好奇,对其他六张图片倒是没什么感觉。
我看资料的时候周老一直在我身边全神贯注地翻看别的资料,但当我一看完这几页资料的时候,他就好像一直在盯着我似的,立马放下手头的资料,凑过来问我:“怎么样?看着眼熟吗?”
我点了点头,心想着: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画工倒是不错,这不就是平常动物世界里的那些个常驻嘉宾吗。但我知道周老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便换了种说法:“您是指哪方面?”
果然周老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道:“这些面部表情你有没有曾经在什么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见过?”
我试着想了想,一声“额”拖了老长,若有所思地道:“好像以前……”
周老听我话里有音,一双老眼睁得很大,散发着一种睿智的光芒,但我的答案却让他倍感失望。
“没见过”一边摇头,一边答复着周老,一边也看到了他那种失望的神色。
周老摇着头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走过一边自言自语地寻思道:“不对啊,他的生辰八字确实是最好的人选,怎么他的记忆却没有保留下来,难道他还没到开悟的年龄?又或是还差能唤醒他意识深处的那份际遇?”
我在一旁盯着周老看了很久,只见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好像在思考一个十分为难的问题,我在姥爷身边久了,明白对于他们这种学术研究人员来说,思考问题的时候也是制造创举的时刻,好多天才的想法都是在无意中的沉思里产生的,因此看着不断踱步点头又摇头的周老,我只有安心静等,但却也没闲着,顺手翻了翻椅子上那近乎一米高的几本书,看了看它们的书皮目录,见都是用篆文写的,看不明白,也就放回了原位,开始翻看桌子上那一摞打印资料。
但奇怪的是,这些打印资料里的内容虽都是用现代字白话文所写,但多是些上下不通,连贯不顺的语句,而且那一份份纸质资料的排列顺序,就好像是旁边这几本书的现代白话译文,比如最上面的一份,顶头便写着两个黑体的大字——序言,内容简短,较之别章却十分好读,写着:这要算是这些资料里语句最为顺畅,歧义也比较少的一份了,上面写着:世界之广非眼界之广,世界之浩非感官之浩,凡人只知物以物形,却不知神以神导,我有幸见识神界光彩,趁我的生命还未流逝时把它记载下来,让人明白方外之世。
其他的章节便都是些“我在石上苏醒过来的太阳,看着周围不在似乎变化的故事模样,听到有‘不知什么符号’说我的耳旁是特别的智者,堪当领袖于世界的何方,共战妖王”,诸如此类让人费解的句子,时不时地会出现几个看不懂的篆文符号,有些好像是藏文和蒙文的合体,有些则像是回语和英语的简写,看得一会儿只觉这简直就是汉语初学者的老外水平,本身有明确的思维逻辑,但就是在文字应用上生疏得很,以至于词不达意,字句歧义,有时候重新排列组合原句中的字词,却同时能够出现好多种意思,而整篇句子加在一起,便出现了N次方种最终意思。
就比方说,序言下的头一篇里大概看出是介绍作者自己和整本书的故事简要的,但通过把不恰当的词语删减替换,重新排列组合后,就出现了三种最终意思,一种是作者写完书便死掉了,一种是没写的时候便死掉了,一种是写了一半便死掉了。
这都是不合正常逻辑的,我们都知道成书是从草稿发展起来的,而且看旁边椅子上那几本书的样子,像是已经有些年头的,书皮泛黄不说,连上面的图画都出现了自然消逝的迹象,也不像是伪造,毕竟我姥爷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从姥爷那里曾听说过市面上的做旧手法,是不可能把这种十分细节型的东西作得如此逼真的,而且通过我少有的一点收藏知识,看得出这书的年纪似乎很大,应该是唐朝以前,至于究竟是以前哪个年代的却看不出,但我知道的是,唐朝到现在已一千多年了,这千年中墨渍的自然消逝程度是多取决于其保存环境,同样一本书在空气流通好的地方和在密封性较强的地方,其消逝程度就大大不同,现在市面上有关这方面的研究还仅停留在一种变量多种不变量的单纯实验分析阶段,即便是对古籍保存环境了如指掌的人,也不可能估计到每个可以影响其字迹消逝程度的因素,短时间或许看不出太大区别,但经过千年之久,哪怕是水滴般微小的变量堆积,也终会有穿石的明显质变,正是因此,市面上的作假作坊里制作出的古籍很难瞒过许多收藏者的眼睛。而且古籍的市场价格并不是很高,较之器物类还是有一定差距的,造假者多趋于暴利,伪造古籍的人也正是有这方面因素的制约,这一行的人才也日渐凋零,所以现代人伪造一说不成立。而且千年前的成书过程更复杂,就算有印刷术这项发明,要想做出这近乎一米厚的书籍,短时间也是不可能的,因此在作者声明这本书是他一个个字亲笔写出来的真实经历时,第一种写完书便死掉了便不符合成书逻辑,而另外两种,则更不用说。因此除非是翻译有误或者这名作者偏好夸大事实、缺乏缜密的思维逻辑,否则是不可能出现这种巨大破绽的。
对于这一点我思来想去想不到答案,但首先可以排除的是,作者偏好夸大事实缺乏缜密思维的这点,毕竟这部书是来自千年以前的,观其规模纵不是名著也该是有一定文献价值的,否则怎会过了千年还能保存的如此完好,还出现在博文馆这种专门研究历史古籍文献的权威之地。随之便也可以排除翻译中出现问题的一节,博文馆的翻译都是国内顶尖水平的专家团,就连周老这种不是主攻古汉语翻译的学者,在翻译界也不是寻常一流高手可以比拟的,更不用说那些专家的水准,如果连他们都翻译不准的话,那这本书可真是无解了。
在排除掉这两个观点之后,我也想过专家们为什么在翻译的时候不能用自己的文字素养,使这些译文更加通顺,这一点我记得周老曾跟我说过,专家们是怕因翻译程度过于人性化遗漏掉古籍中的研究线索,因此才会出现许多看着不太通顺的古籍译文,其实那些都是专家们把一个个字的翻译按原文顺序组合起来的结果,为的便是出于学术严谨性的不失真,所以说这点真不能赖专家。
在排除掉这些不可能因素后,最后我想到了可能是我在字词的重新排列组合中出现了问题,但在九年义务教育中语文都名列前茅的我在这点上始终还是不愿承认,毕竟这译文中的字词都是十分简单的常用字词,没什么难理解容易会错意的,因此这方面的问题我也带着顾虑的排除掉了,如此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设想——这些打印资料只是我主观臆想认为的古籍译文,其实根本与古籍不相关,是别的书籍译文刚巧放在这里的,但这种想法就好像电影中的狗血镜头,总难以说服我的内心,正想到这里,周老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