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顶上的块蜘蛛网在空调暖风中颤抖着。
高舸齐再次进入游戏,昨天的游戏记忆在他昏昏沉沉中衔接上了意识,客厅白色的顶棚朝他接近,仿佛是朝那无边际的白色坠落,就在下坠的瞬间,他感觉到了飞速远离的现实世界正在与梦境颠倒。
“不睡了?”杰克鲍尔小声问,他正靠坐在一旁的树干放哨。
“睡不着,我替你。”高舸齐瞥了一眼身旁裹着睡袋的奥利弗,拿起AK74检查保险。
“我也睡不着,太他妈冷了,这比没下雪的地方还冷。”杰克双手揣进冲锋衣的袖子。
赤塔国际的攻势很可能已经全面铺开,白天暴露在战区旷野中很危险,沿着林线赶路则又会消耗太多时间,所以他们必须利用夜晚赶路。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三人索性拿出自热干粮填肚子。
4号野战口粮的难吃是公认的,所以杰克鲍尔他们才能轻轻松松的搞到二十多袋,主菜的咖喱鸡肉米饭全是夹生米,可能是生产线的品控不佳,脱水蔬菜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塑料味。
等那奥利弗醒过来皱着眉头吃完4号餐后,三人便借着夜色朝北方前进,终于在晚上11点赶到了第一个目的地——别列诺夫卡。
别列诺夫卡是一个靠煤矿兴起的小镇,在前苏联时代上万名煤矿工人涌入后便建立了卫生院,学校,剧院等配套设施,虽然小镇的煤矿开采被战争中断,但马路上还是铺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煤灰无人打理。
昏暗的橘色路灯拖长三人的影子,街道静悄悄,高舸齐仿佛听到了路边的红砖墙在夜晚的烈风中风化,一粒一粒鲜活的颜色随风飘走。
西瓦罗亚是高纬度国家,所以冬天时下午六点夜幕就降临了,这个时间点刚刚是夜猫子开始活动的时候,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的步枪连同弹药被藏在了城外的小树林中。
逛了一阵,三人找到了一处还在营业的酒馆,他们别无选择因为整条街的商铺大门紧闭,这里是唯独有活人的地方。
酒馆的白炽灯很亮,木桌木椅破破烂烂的模样和掉漆的绿色墙裙无所遁形。
“要点什么?外国人。”挺着啤酒肚,头上包着花头巾的老板娘从他们一进店就把目光投向他们,他们毫无疑问是这个酒馆里长相最醒目的人,因为西瓦罗斯可不会有土生土长的黑人。
高舸齐拿出兜里卷成一团的两千卢布放在吧台上。
“我们要雇辆车。”
“明早去八号宿舍楼找谢尔盖布佐娃,他是跑货的。”老板娘像从油锅里抄铜钱一样抓起卢布,然后弹了弹烟灰:“三楼有住宿,有热水,单间六百千卢布一晚。”
负重三十公斤,连续四个多小时的赶路,三人此时已经累得脚发软,本身计划着打听了消息就到城外扎营,但一听到热水奥利弗和杰克马上迈不动道了。
“要不,咱们就住一晚?我有好些天没洗澡了。”杰克抬起咯吱窝嗅了嗅。
“住外面保险点吧,高舸齐,况且还要房费。”
“你是没住过帐篷的童子军吗?外头又冷风又大,要去你去。”
这方圆几公里也很太平,与其在睡袋里缩成一团还不如养精蓄锐,高舸齐这么想着,同意了杰克的建议,他大方地帮那两人付了钱,上楼就钻进了公共浴室。
骇人心脾的热水让他又活了过来,污垢顺着地上的瓷砖缝流进地漏,留恋了一会热水高舸齐才回了房间,退出马卡洛夫的子弹把它放倒枕头下面。
迷迷糊糊中,高舸齐被人推醒了,窗外天还未完全亮,一切都昏沉沉的。
憋着一大股起床气,高舸齐低吼:“让我多睡会。”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回话,奥利弗和杰克并排坐在沙发里像木偶一样一动也不动。
揉了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猛然惊醒,因为此时他的房间里除开杰克和奥利弗,还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那壮汉脸颊上鼓起的苹果肌都快把眼睛挤成一条缝了,活脱脱的一个还俗留头发,又减肥成功的弥勒佛模样,而那浓密的白胡须看着又像一个圣诞老人。
“你谁啊?”高舸齐强忍着心脏骤停的不适,把手伸进枕头,不管怎样小心为上,手里有枪总归是安全的。
“不要乱动,小兄弟,慢慢地把手拿出来。”壮汉把手搭在了腰封上的枪套。
高舸齐用余光瞥了一眼杰克鲍尔和奥利弗,这两人好像被那尊“弥勒佛”镇住了,连呼吸都没了动静。
“我是道尔达公司的,杰森麦尔斯,你好,小兄弟。”弥勒佛确定高舸齐伸出的手中没有拿枪后才重新靠回墙壁。
跟随这家伙的肯定不止一人,高舸齐在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厘清思考,小心试探。
“你们道尔达公司不会帮集团当追逃队吧?”
“那倒没有,我们公司丢失了一件东西,在你这。”杰森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是从前线行动基地顺来的,说来好笑,那指挥官也稀里糊涂,但高舸齐笑不出来。眼前这位来找失物的家伙,应该会告发他们。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高舸齐昨晚怕手枪走火,所以连同弹匣也是卸了的,这个时候要真动手,那枪套里的格洛克一定比马卡洛夫先击发。
“这电脑不止有三防功能,还有GPS定位——别紧张。”杰森一直笑眯眯地。
高舸齐挠了挠头,他早就想把那笔记本扔了,可贪小便宜的心思坏了大事,这家伙如果要向集团检举他就完蛋了,那笔记本一定涉及了军事机密,而集团人事裁决给个泄露军事机密的罪名,那可不是罚款这么简单了。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间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冲锋衣上套着沙色携防一体战术背心的人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进来。
“那帮孙子召集了十来个内务部警察,已经追到酒馆门口了。”那人手提两支通体漆黑经过现代化改装的AK74M,鱼骨导轨上安装了价格不菲的全息瞄准镜,他把其中一支AK递给弥勒佛。
高舸齐一直都听说道达尔公司有一支特别行动科的队伍,他们专门执行特种侦查和直接行动,成员全部是特种部队退役的玩家,但从未见过他们的真面目。这帮家伙每个人的装备花销加起来都比一个加强班还要贵,应该就是他们没跑了。
“让Bravo殿后接战。”弥勒佛抄起沙发上的冲锋衣和裤子扔给高舸齐:“赤塔国际的人来了,酒馆大门方向已经不安全,跟我们从东面的楼梯间撤。”
“怎么回事?”高舸齐望向杰克他们。
“我也不知道。”杰克摊手。
走廊里警戒着三五个手持同样配置AK的佣兵,高舸齐和他们擦肩而过,跟着杰森快步朝着大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杰森一边大步如飞一边解释:“前些日子米尔什波的行动基地混进了一个用外包平民身份掩护的赤塔国际间谍,那间谍在你偷走的电脑上安装了GPS信标。”
“我可没偷。”高舸齐一边把马卡洛夫上膛一边解释。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赤塔国际已经来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销毁这台电脑?”高舸齐问。
“因为我们还想反追踪到他们老窝。”
酒馆所在的建筑是苏联时代常见的“赫鲁晓夫四合院”,四栋方方正正的三层小楼把中庭的小花园团团围住,在四栋小楼内部有一条围绕着中庭的室内走廊,其中面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四座小楼各有一个楼梯间,酒馆的大门就位于西楼。
“砰砰——”狭窄的走廊突然涌来一股压破的枪声,就像万吨金属互相撞击震人心魄。
“敌人上楼了?”高舸齐感觉枪声在心脏上重重砸了两下,背后寒毛倒竖,不由得贴上杰森。
杰森没有言语,领头拐过走廊拐角,他的一个手下便像一个骑士扈从给他套上战术背心。
“Bravo,回报。”杰森按压着战术背心上的PTT,然后对着高舸齐点头:“不少于6名敌人从南门上来了,现在噪音管制,你们有没有当过小偷?没有?跟在我后面,就想象自己是小偷——你们俩支援Bravo,拖住他们。”
下达了命令后,杰森的手下火速离开队伍,剩下的五人组成了单列队形,由尖兵带队朝通向酒馆所在的楼梯间前进,所有人的脚步都很轻,鞋底压在木地板上只发出似有似无的声响,高舸齐和杰克奥利弗三人也学着脚掌轻轻着地,缓缓前进。
隔着两道墙的街道上枪声四作,敌人从南门和西门进入了赫鲁晓夫楼,而南门的敌人已经摸上了三楼的走廊,作为队伍后卫把守拐角的佣兵也开始接战开火,枪焰如闪电膨胀着照亮背后的走廊又快速熄灭。
相隔数十米的地方有敌人正想用子弹结果他们的性命,高舸齐想要逃,至少得动起来,但整个特别行动小组还是不紧不慢地移动,按在肩膀上的大手强制要求他统一步调,让他悬吊的心对抗着避害的本能,煎熬着。
抵达东楼梯间边缘后,杰森拍了拍他前面那人的肩膀,一瞬间前排的两人闪身进入楼梯间,手电的灯光在楼梯间一闪后瞬间关闭。
“B-Plan,到二楼,留下一组佯攻东楼梯间一楼,掩护我们从北出口楼梯间到地下室突围。”
“这是要声东击西吧。”杰克竖起大拇指。
“嘘,噪音管制!”杰森紧抿双唇,回头瞪了杰克一眼。
六名佣兵立马行动,每一支AK74M的枪口在快要指向队友时都会抬起绕过,扳机纪律训练有素,整支小队的每个人都指向明确的火力扇区,队形流畅地进入二楼走廊。
杰森扯下战术背心挂着的绿色荧光棒,扔向楼梯间的休息平台,六人小队一分为二,一组带着高舸齐继续朝东面的楼梯间前进,一组则朝着北门大步流星。
刚走出没几步,佯攻的小组就与敌人接战,枪焰闪过两下后他们便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另一头的走廊里,剩下一组人接驳成的“长蛇”队形在昏暗中缓缓蠕动,作为“蛇头”的杰森蹲下身地从拐角探出半张脸,然后又慢慢地缩了回来,简单快速比划出高舸齐看不懂的手语。
接收到手语信息的三人用捏肩的方式确认准备完毕,当第二名佣兵的手捏住杰森的肩膀后,那尊弥勒佛便一个健步冲出了拐角,AK74M也顺势全自动火力全开,密集的枪声结束后,另外两人赶紧补上位置探出步枪对着拐角那头开火。
只用了几秒钟不到的功夫,留守的佣兵就朝高舸齐偏了偏脑袋示意跟上。
拐角另一头,三名敌人倒在走廊上,杰森从房间里扔出一根绿色荧光棒,然后像不想搅人清梦似的从左侧的房间里轻手轻脚地钻出来,汇进队伍,无声的“长蛇”继续爬行,终于来到了北楼的楼梯口。
杰森贴着墙,拔下战术背心上的手雷朝楼梯间扔去。
爆炸的火光迸出火星子涌出楼梯口。
轰——灰尘从楼梯口蔓进了走廊上,一阵阵碎石敲击地板的声音结束后,特别行动科的三人再次鱼贯而入,枪灯闪了闪净空了整个楼梯间。
“就这?废物。”烟尘中杰森的副官对着一个靠在休息平台的敌人脑袋补枪。
“所有人,脱离接触,观察哨备车,B撤离点。”杰森结束通话后解除了噪音管制,带队杀到了一楼,然后枪口盯住北门入户大厅支撑起了一条安全撤离的通道。
正门传来几声爆炸声后,留守的火力组赶来与杰森汇合了,顺着下到地下室的楼梯来到了负一层。
“四合院宿舍”下部的地下室跨度很大,没有灯光伸手不见五指,唯独角落零零散散疏散指示绿光像漂浮在黑暗中的萤火虫一样泛着微弱的光。
七八道战术枪灯的光柱将整个地下室扫过了一遍。
“南边和东边的地下室入口被封死了,敌人会从西面的走廊接近,组织仓促伏击。”杰森卸下了紧绷肌肉的战斗姿态,大摇大摆地走向黑暗深处:“回去该申请几台ISR设备了。”
特别行动科在北入口的楼上布置好了诡雷,而地下室的几人则在西入口扔出几只荧光棒作为标记,然后围着西入口的柱子布置好了火力。
“待会我们会扔信号棒作照明,顺便干扰他们的夜视仪,他们会像活靶子一样,跟着我的开火命令,就像游乐园打鸭子赢娃娃。”杰森端来了一个灭火器箱坐在了一辆汽车引擎背后。
“看来我们的Plan-B是没指望了。”杰克鲍尔小声赞叹。
来不及高舸齐问他有什么后备计划,荧光棒微弱的光亮就闪烁了一下,静得只听得水滴敲击地面的地下室也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在柱子后埋伏的人划燃了信号棒,血红色的光迸着火星子像烟花棒扔到了地下室西入口,刹那间七八个据着枪的人形剪影就被血红色勾勒了轮廓。
杰森领头扣动了扳机,此起彼伏的AK74枪声在封闭的地下室如闷雷炸响,一闪一烁的枪焰如舞灯把地下室变成了夜场的舞池,敌人如同见了鬼一样惊声尖叫,特别行动科的人节制用光,不停变换射击姿态和位置产生的影子在伏击杀伤区里摇曳。
高舸齐三人也拿起手枪对着血红色的亮光出胡乱制造噪音,慌乱中他注意到了对面也亮起了枪焰,第一波火力只撂倒了四名敌人,其余的敌人开始依托掩体开始了还击。
那帮家伙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在射击时用战术枪灯辅助照明,然后在要运动转移的时候关上了灯,一时间西入口黑影乱窜,诡谲的像魔鬼跳舞。
然而,布置在他们两侧的火力让敌人始终暴露在火力之下,那两侧的伏兵也节制地利用枪灯照明开始搜索,枪灯投射出的圆锥光柱中浮尘飘动,入口处的面积很小,不一会就找到那些龟缩在暗处的目标。
几声枪响后,魔鬼停止了舞蹈,在枪声的余音里杰森的无线电里传来两人“清空”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