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丰县老城区与不少古城类似,整体上呈一个口子形,不过从前的城池外边围的是一圈城墙,现在休丰老城区则被一圈环城道所围。
除开这圈环城道之外,休丰老城还有一纵一横两条老旧的主干道,东西向的叫丰阳路,南北向的叫惠民路,两条主干道把“口”字形老城区分割成四块,整个城区便似一个“田”字。
环城东路即位于漳河西岸,一路与之平行。新藤花园处于老城区东北角,东揽漳水,北望农村,漳河那边儿则是城东新区。
碧桂园位于环城北路,环城北路自碧桂园至新藤花园这千把米路段的北侧建筑鲜少,只有两个,一个是正在建的小区,另一个则是前年搬迁至此的良山镇城关第一小学。
这个小学就在新藤花园正对面,门对门,两个门对的严丝合缝。
王泉送完黎芷巧,便一路沿着环城北路往回走。他没直接进新藤花园,而是转进了城关一小。
白墙红顶石地板,南面是电动伸缩门,东西均是教学楼,北面貌似为综合楼、饭堂等功能区,栋栋楼之间以回廊相勾连,剩下的空隙间点缀着花花草草。
正值冬季,花草大多衰败,唯有松针依旧碧绿,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松树底下,窥视着陌生的来客。
“啧啧,构局、色调跟休中几乎一样,只是小了点,把操场放到了西边。”王泉一边参观一边感慨,又忆起了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儿。
那一年,他十岁,刚从老家桂花村小学转学到一小,那时候一小还不在这儿,而是位于城中心。
他犹记得在那个多达一百名同学的班级里听课、吵嚷的日子;
他犹记得被老师不指名不道姓的骂当时却浑然不知的情景;
他犹记得自己和猴儿一起收集游戏王卡片;
他犹记得自己在那儿玩陀螺、悠悠球;
他犹记得自己和他们学会了说脏话;
他犹记得自己瞅着他们玩掌机,自己却没得玩,偷偷买了一个被老妈发现后被骂的狗血淋头;
他犹记得那天下午,阴沉沉的,但中午饱睡后的自己心情很不错,一路蹦蹦跳跳地出租屋里沿着利民东路去上学堂,然后就接到了一张红色的传单纸:汶川地震,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呃,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王泉停止了回忆,暗自嘀咕,“而且现在这个学校一点也勾不起我的回忆才对啊。逸夫楼、红楼那个才是一小。”
人的联想能力是极强大的,往往有一丁点联系便可展开跳跃,休丰老城就这么点大,自他踏入这座城,哪一处不可以联想的到呢?
何况,校址虽然不同,但一小还是一小啊,那依旧是他的母校啊。
他略略转了一圈,便出了这个小学校,立在校门前,向自家小区望去。
新藤花园的开发商虽然跑路了,但只是整个项目烂尾了,他们并没有留下烂尾楼。
四栋21层高的商住楼完完整整地排成一排,大门左右各两栋,下面是连成一片的门面房,东西两边各十五个。
东边那十五个有十个被一堆土给堵住了,土堆左边三个门面,两个属于一个茶馆、一个属于一间饭店,右边两个则是一个“小星星辅导班”。
从大门往西则间断地排着便利商店、玉石轩、文具店、补习班、某个奇怪的公司、洗车铺,余下的门面都空着,便利商店位于最东边,洗车铺则位于最西边。
“土还没搬走,这些门面房买了不用的吗?有钱人真是多啊。”
王泉感慨连连,“这么多辅导班、补习班,我也可以弄一个,能月入个四五千九成……”
他一边想着,一边过了马路,进了小区。
满满当当的全是小汽车,都停在小区仅有的一条直直的内道旁边。
“奶奶的,该死的开发商,不修地下停车场。”王泉骂骂咧咧的“我要真回来了,肯定是要买辆小车的,往哪儿停啊!”
他家住在最东边的一幢一单元,从大门到一幢这段路并不长,顶多五十米,但他却遇见了两次倒车,这么一小段路竟花了五分钟,由不得他不怒。
好不容易走到单元楼下,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情好了些。
及见到那锁闭的单元楼大铁门,他的好心情立时坏掉了。
“忘带钥匙了……不对,我压根没带家里的钥匙去羊城。”
他正要掏出手机,叫老姐下来救个场,忽见门旁有个小屏幕,上面有个摄像头。
他把脸移了过去。
咚!
锁开了。
“呼……忘了上次走的时候录入了这个信息了。”他长出一口气,推开一道门缝,正要推的更大些,一个橘色的身影忽然从他脚底窜了进去。
他定睛一看,一只瘦瘦小小的生物正趴在红色的消防栓上,两只黑瞳黄眼正定定地与他对视。
原来是只橘猫。
那是一只骨瘦如柴的橘猫,与“大橘为重”之语毫无关系。
王泉仔细看了看它眉眼和体长,初步判断它已经不是小崽子了。
“一般的橘猫只要正常饮食都不会这么瘦,这十有八九是一只野猫。”
嗯,还是野橘猫里面战斗力比较差的,抢不到食。
王泉突然爱心泛滥,萌生了收养它的想法。他打定主意,再观察几天,要是可以确认它没有主人,就把它抱回家。
王泉一边想着有猫的美好日子,一边走向电梯,眼睛还一路注视着那个小家伙,橘猫也跟着他扭头,对着他的目光。
电梯门打开,王泉朝橘猫挥挥手告别。谁知他刚转过头一只脚跨进了电梯,那只橘猫就如同子弹般奔了进去。
他再次看向那只橘猫,它正蜷缩在电梯角落里舔自己腿毛,每舔一口就抬起头望王泉一眼。圆圆的脑袋,清秀的眉角,两只眼睛似乎在说:“快带我回家。”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不管了,先带回家!
他按了18楼,电梯门缓缓关闭。
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那只橘猫不再看王泉,而是自顾自地舔自己的腿毛。
电梯门一打开,那橘色的身影又瞬间闪过,王泉扫视一圈,发现它蹲在自己家门口旁边的杂物柜上,正在盯着自己看。
天啊,这该死的小眼神。
楚楚可怜!
王泉上前抱过橘猫,它一点都没有反抗。
啪哒!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这是一个青年女士,穿着一身粉色的冬季睡衣,两手揣在兜里。
“老姐!”
“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赶紧进来吧,外面冷,穿上这个。”王菱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棉鞋,“这猫怎么回事啊?”
“嘿嘿,我买给你的新年礼物。”
王泉把橘猫递给了老姐,穿上了小棉鞋,顿觉温暖了许多。
“真的呀?你怎么不买条狗?其实我更喜欢狗的。”
“狗都打掉了卖肉的,哪还能买到活的哟。”
“果然是野猫啊。怎么,你要养?”
“狗都打掉了”也就是“狗都被打死掉了”,被打死的狗自然是流浪狗。因此,王菱秒懂那只橘猫是流浪猫。
王泉抖了抖橘猫,笑道:“先养两天吧。”
王菱闻言,又仔细打量了那只橘猫几眼,奇道:“这猫还挺干净的,不用给它洗澡,它不会是别人养的吧?”
“不知道啊,它一直跟着我进电梯、上楼。”
王泉也有点迟疑,“要不然,把它放在门口吧,它想走就走,不走就喂它点东西。”
王泉家的电梯是入室电梯,防盗门还有一个木门,木门外边才是步行楼梯。木门和防盗门之间确立的空间大约四五平,摆了一些杂物。在这儿搭个窝,也足以抵挡寒风,让橘猫度过这个冬天了。
王菱应了声是,拽了一个纸箱,扔进去几件破衣服,把橘猫抱了进去,又用一块布遮上。
“先这么养几天,看看情况吧。”
处理完这橘猫后,王菱把防盗门带上,回屋寻弟弟说话,发现他正拿着衣服进洗浴间。
王泉看到老姐回来了,随口问一句:“爸妈呢?”
“老爸回老家了,村子里在换田什么的。老妈去买菜了。”
“换田,就是把那些田并到一起?”王泉问道。
“好像是吧。”王菱不太确定地道,她不太关注这个。
王泉却若有所悟,想了一会儿,进了洗浴间。
冲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浴之后,王泉舒舒服服地抱过那只猫咪,坐到沙发上,舒舒服服地撸起了猫……
“家里的大电视看着真舒服啊。”
“那是。要是我能在江城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就回来。现在市县轻轨也通车了,每天去市区只要四十分钟……”
王泉静静地听着老姐叙述家乡的变化,和猫咪对视了一眼,半随意半开玩笑地试探道:“姐,听你这么说。我都有点想回来了。”
“嗯?你现在一个月多少工资?有没有升职空间?大城市机会多啊,你还年轻,要趁时拼搏,不要太想家,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这口风也太紧了……王泉闭上了眼睛。他心知老姐不会同意这种事情。
她是极其向往大城市的生活的,江城这种三线城市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最次选择了……
要另寻一个突破口啊。
老爸老妈不一定会反对,如果能挣到足够多的钱的话,说不定他们还会很高兴呢……
呃,如果能月入上万,老姐也不会在意我住在哪里的……
一切的根本,还是要快快找到生财之道。
他一边撸猫,一边思索着。
“首先看看能不能就业,实在不行再看看可不可以创业,办个新农场什么的,据说现在大学生回乡创业有不少优惠、补助啊……”
王泉越想越兴奋,恨不能立即搜索到全部的有关信息,他掏出手机,刚打开浏览器,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妈妈回来了,你去开一下。”正烘着电火桶的王菱不欲动弹,拍了拍弟弟的胳膊,指使道。
王泉将猫儿丢进了火桶,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打开了门。
一个身穿红色棉衣的中年妇女正拎着一个袋子立在门外。王泉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母亲,他喊了一声“妈妈”。
伊春梅应了一声,拎着菜打量儿子,突然红了眼眶,急步进了门,借着屋内明亮的灯光又仔细打量了两遍。揉了揉眼睛,哽咽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王泉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只好连声笑道:“没有哦,这是正常体重啊。”
伊春梅哪里肯信,她令儿子站到电子体重秤上,一看读数,直接落泪,搞的王泉慌了神。
他的体重的确一直在正常范围内,但作为母亲,伊春梅总觉得以儿子一米七八的身高应该更重一点。只是苦于一直喂不肥。
19年儿子在大四准备考研,不事运动、一天四餐,虽然劳心,但其实身体养胖了不少,去年春节回来,她又给他天天炖排骨、炖鸡汤,好不容易才给喂到一百六十斤。
结果一开过年,考研结果一出来就给了儿子一个心理暴击,接着他又找实习、毕业工作。
现在这次回来,他的体重居然又跌到了一百三十斤!
三十斤肉啊,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觀骨又高,脸上肉少了之后十分明显,看起来就跟鬼一样。做母亲的,见了能不悲伤落泪吗?
王泉求助似地看向老姐,王菱也无可奈何,只好先把老妈扶进了火桶里坐着,橘猫机敏地跳开了。
伊春梅还在伤心,根本没注意到那个小不点。
王菱劝道:“这个春节再把他养肥不就行了吗?让他多吃点。”
伊春梅哪里肯依?只是伤心的悲泣。不时道:“我明年就跟到羊城去,烧饭给你吃。”、“你好好的给我交代一下今年都吃什么东西嘞。”、“你可是不吃早饭诶?”
一遍一遍地问个不停,回答了她还不信。王泉没法子,只好道:“明年我去海定找个事,在你眼皮底下行了吧?”
“那好唛,你这就打辞职报告,开过年就不过去了……”
姐弟俩拿她没办法,只好任她闹脾气。半个小时后,她突然住了嘴,起身提着菜直奔厨房。
很快,就传来了砰砰砰的刀敲砧板声。
王泉与老姐对视一眼,预感午餐自己会被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