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关头,还是得由央行出面救急,由全民买单———政府出资救市,就是全民买单。全民买单也可以,但前提是全民已经从股市的蓬勃运动中获得了空前的好处。可美国的情况似乎并非如此。上一轮股市盛宴中,渔利的主要还是华尔街那些金融老大。仅2006年一年,华尔街便从资产担保证券的交易中得到了270亿美元的收入。
美国的不少金融老大曾经嘲笑欧洲的银行,说它们太保守,房贷非要20%的首付。欧洲的银行一向比较谨慎,对美国的金融创新,并不急于追风。抵押证券只有美国的10%。欧洲银行的房贷并没有被打包之后出售给对冲基金,而是留在了自己的账面上。但欧洲的银行还是不能免祸,因为它们购进了包括CDO在内的大量金融衍生产品。
商人总归是商人,资本无道德可言。券商就是斩尽杀绝,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与券商讲诚信,无疑是对牛弹琴。金融老大就是要兴风作浪,这点已为历史一再证明。信用紧缩危机的爆发,再一次验证了这条颠扑不灭的真理。券商不怕危机。即便有券商倒闭,那些在券商中担任高管的所谓金融家们早已中饱私囊。1998年长期资本管理基金的老大闯下大祸。但老大本人并没有受到重大损失,退出基金时反而拿到了大笔报酬。从宏观角度看,券商也立于不败之地,它们在金融各个领域采取休耕、轮作的办法,搞乱一个领域后,再到另一个领域去捣乱破坏——储蓄与贷款危机从房地业开始,之后是并购行业中的垃圾债券,接下来是长期资本管理基金危机,再后来是网络公司泡沫,现在又回到了住房领域的次级债,如此循环,周而复始。大概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创新。
现在美国也有人把次级债变成CDO的过程称为炼丹术(alchemy),而且有关说法出现在主流媒体《时代》杂志的文章中。这点让我感到非常欣慰。我总以为,炼丹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专利,我们总想长生不老,千秋万代,总想找到灵丹妙药,毕其功于一役。何曾想到,美国也有人炼丹了,而且是在金融领域炼丹。谈到与国际接轨,主要是我们与西方接轨,今天终于也有西方与我们接轨的时候了。真是大快人心事!
CDO还有一个料想不到的受益者,那就是美国的证券监管机构——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按照美国法律,CDO和对冲基金都不在监管范围之内。所以不管CDO和对冲基金出什么灾情,那也怪不到证交会头上。证交会也落得清闲,反正证券监管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现在的千钧重担,落在了联储局的肩上:救市要遭人批评——说他们为坏券商帮忙;不救市又遭券商批评,还担心信贷紧缩成燎原之势,最后玉石俱焚——真要这样,联储局主席伯南克也担待不起。
二、央行注资救急
联储局救市是两手硬:注资和减息。1987年美国股市“黑色星期一”(10月19日,股市指数爆跌21%),联储局就是降息救市。以后每次股灾都是这样。1998年俄罗斯债务危机引发信贷危机。当时在格林斯潘的领导之下,联储局奋起救市,数周内连续三次减息,并向金融市场投放大量资金,终于安全度过难关。券商尝到了甜头,所以再次要求央行出手。
联储局一天拿出350亿美元为银行撑腰打气。欧盟国家的央行也纷纷出钱应付危机。欧洲中央银行也拿出950亿欧元帮助金融机构,一天后再拿出61亿欧元救急。日本央行配合联储局和欧洲央行出手,一次向金融市场投放50亿美元。8月20日,英国央行向没有披露身份的一家机构紧急贷款3.14亿美元。英国央行的政策是这样的:商业银行可以向央行借款,而且金额可以很高,但利息较高,达到6.75%。
花旗集团、J·P·摩根、美洲银行和Wachoria以贴现率向联储局分别借得5亿美元。联储局特别关照四家银行,贴现率从6.25%降至5.75%。贷款时间也从原先的一天延长到三天。贴现率(discount rate)是金融机构向联储局借短期贷款的利率。贴现率贷款本来是应急贷款,为的是帮助那些急需帮助的商业银行。美国以前很少有商业银行向联储局借款,因为担心自己的声誉会受到影响,害怕给人问题银行的印象。四大银行表示自己不缺钱,只是为了带个好头,鼓励大家向联储局借钱,帮助联储局往市场里打钱。
花旗集团和美洲银行分别获准,可以各自拿出250亿美元,为自己的业务单位输血打气,包括为券商业务单位输血打气。联储局这个忙是帮大了,实际上是在为券商的混业买单。
不过央行的注资都是短期贷款,是应急的钱。有种说法,将此类短期贷款比作睡觉的枕头,银行因病痛(信贷紧缩)而今夜无法入睡,所以暂借枕头(短期贷款),以便暂时入睡。但央行很快就收回枕头,希望病人的病情已经好转。央行不可能长期不断拿出钱来。
对于央行撒钱注资,学者和媒体虽然没有直接提出批评,但他们是有保留意见的。艾伦·梅尔泽(Allan Meltzer)是美国颇有名气的货币经济学家。他指出:“华尔街那些人正在制造出许多声音,因为他们不想赔钱。这点我们能够理解。但是一小撮人自己铸成大错,不能为了救他们而改变政策。”
三、减息,还是不减息?
如果央行注资还能被人接受,降息的难度比较大。民意反对用纳税人的钱来救市。福克斯新闻做了一项民意调查,结果发现:70%的被访对象反对政府出钱救助债台高筑的业主,80%的被访对象反对政府出钱帮助银行和抵押贷款人。英国和美国的主流报刊杂志大多反对减息,理由是券商自作自受。当然,央行也有责任,当初未能遏止流通性,就是酿成今天大祸的重要原因之一。圈内不少人现在都承认,流通性太多,时间太长是个大问题。斯坦福大学的约翰·泰勒教授指出,2005年6月之前美国的利率本应该从2001年的 1.7%增加到 5.25%,而不是先被压到1%,然后再让其缓慢攀升。
《经济学家》一向对格林斯潘持批评态度,认为他减息太多,增息不够。联储局曾经推行低息政策——尤其是2003年6月至2004年6月利率只有1%,结果加剧了全球的商品上涨之风。现在《华尔街日报》也发表社论批判格林斯潘,而且是指名道姓地批判,明确指出,“目前抵押一片糟糕,格林斯潘的联储局就是造成目前恶况的原因之一。”社论又指出,“货币政策过宽,助长了住房资产泡沫。”社论还捎带抨击了现任联储局主席本·伯南克,说他“当初跟在格林斯潘后面跑,所以也是难逃其咎”。
利率上也存在着寅吃卯粮的问题。金融寡头希望低息,有时劳苦大众也希望低息——低息刺激经济,可以增加就业。但低息、降息必须慎用,经济增长速度高的时候,更应该慎用。否则经济衰退时,如何继续降息、减息?总不能将利息降到负数。纽约大学经济学家马克·格特勒(Mark Gertler)教授指出,“维护金融稳定的最好办法是维护价格稳定。这是经济大萧条的经验教训。”
格林斯潘在位的时候以打降息牌为主,伯南克以追随格林斯潘为己任,比格林斯潘还要格林斯潘,并因此而得了一个“撒钱直升飞机”的浑号。伯南克说过,遇到金融危机,首要应急措施就是撒钱,要放开撒钱,如同用直升飞机从天上撒钱一样,至少要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
券商要打运动战、歼灭战,需要大踏步后退,大踏步前进,需要价格大起大伏,这样他们才能有机可乘。券商对本·伯南克很有意见。有些券商豢养的经济学家们更是直接跳出来,批评本·伯南克和他的同事们“执意缩小通货膨胀方面的好消息,要么就是提高了通货膨胀好消息的标准。”券商总是这样,利润是他们的,错误是别人的。把好处留给自己,把困难推给政府。券商就是要央行拿出纳税人的钱为他们扑火,为他们收拾残局。
各国央行行长中,英格兰银行行长默文·金(Merryn King)也反对过多减息。8月8日他表示:“利率不是用来保护不明智的贷款人的政策工具。贷款人放款决策错误,就应该后果自负。”美国的一家大券商所豢养的经济学家咒骂“英国央行太小气”。也有人说金行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在这些人看来,英国银行充其量不过是区区一个国家的银行,而联储局和欧洲央行是世界性央行,必须以大局为重,很多情况下不能见死不救。而联储局和欧洲央行出手之后,两家所提供的流通性早已惠及英国,所以金行长和金行长领导之下的英国央行自可按兵不动,坐享其成。
不错,英国央行不能与联储局和欧洲央行同日而语。但券商之所以对英国央行如此耿耿于怀,这句话正好从反面证明,英国央行的政策是有效的。英国央行的口袋捂得紧,英国的通货膨胀率也真降下来了。6月份英国的消费价格通货膨胀指数是2.4%,7月份便降到了1.9%。
同英国央行行长一样,联储局主席一职在美国是一个独立的位置,不受总统或其他人的干预。《华尔街日报》也一再发表社论,为伯南克撑腰打气。社论呼吁伯南克“不能再为华尔街或其他人帮忙,一定要克服为他们帮忙的念头”。伯南克本人虽表示不愿贸然减息,但有一点顶不住压力了。8月21日,伯南克与参议院银行委员会主席克里斯多夫·多德(Christopher Dodd)以及保尔森会面。会后多德宣称,伯南克已经表示,为了防止市场动荡,防止经济因此而受损,他准备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工具”。什么意思?这就是说伯南克不排除降息的可能。
这话说得蹊跷。如果伯南克有话要讲,如果他要表示救市的决心,他本可以自己表态。但他自己不说,却由多德代言。伯克南似乎有难言之隐。多德是一个权高位重的人,伯南克得罪不起。作为参议院银行委员会主席,多德可以随时召联储局主席到国会汇报工作,而且是在听证会上公开汇报工作。
伯南克也不完全排除减息,但设置了两个前提:一是通货膨胀已经趋于稳定;再就是“如果市场出现冰冻,破坏整个金融制度的稳定”。不过也有一种观点,就是早在8月7日,联储局便悄悄降息,将贴现率下调到5.75%,下幅0.5个百分点。由此可见,券商的利益与监管者的本意不尽一致,有时甚至是背道而驰,但券商可以挟持监管者。10月31日,美联储再次降息,美国的短期利率降至4.5%。
2007年9月18日,联储局将联邦基金下调50个基点,美国的利率降到了4.5%。联邦基金利率(federal funds rate)是银行间隔夜贷款的利率。联邦基金利率下调之后,美洲银行等大银行也纷纷下调其最惠利率。最惠利率(prime rate)是商业银行向其最佳客户所收取的利率。这次降息幅度之大,出乎许多经济学家的预料。伯南克显然是扛不住了,美国券商的势力太大——其他金融机构的势力也不小。利率下调,券商高兴得手舞足蹈,但也有人不以为然。《华尔街日报》的评论说,“联储局长期推行货币宽松政策,为住房泡沫和次级债危机推波助澜。现在又要求联储局以重蹈覆辙的方式解决上述问题。”
廉价向券商发放大量贷款,同时再降低利率,实际上就是给他们送钱,双手给他们送钱。进入了21世纪之后,富人也与时俱进,攫取财富很少明火执仗、入室抢劫了。但为了券商而降息、注资,已经有点明火执仗的意思了。
四、行政救市?
布什总统曾经表示,市场问题要靠市场解决,但最后还是扛不住了,说是要救贷款买房的业主。布什的办法大致如下:(1)与国会合作,制定法律,授权联邦住房局帮助次级债借款人;(2)与国会努力,修改税法,给帮助次级债借款人更多的优惠;(3)加强执法力度,严厉打击不法放贷人。
三条中的前两条有些意思,第三条纯属马后炮。现在就是为放贷人大声叫好,为他们大开绿灯,也不会有多少人向他们借房贷了——见了棺材还是要掉眼泪的。而且券商和其他金融机构在业务方面搞的是休耕轮作,一二十年内,金融老大不会再在房地产业内兴风作浪。他们重新掀起致富运动,一定是再出新招,再有运动的时候一定换一个领域。
布什表示不救放贷的金融机构。但是救债务人就等于救债权人,救业主也就等于间接地救金融机构,救了金融机构的老大。中国富人远比美国的富人要张扬,但就本国的大政方针而言,美国富人的影响远在中国富人之上。券商老大们不仅能够影响政府的政策,而且有些老大直接进政府做大官。比如财长保尔森,进政府前在高盛坐第一把手。布什的白宫办公厅主任也是华尔街的人。乔舒亚·博尔藤(Joshua Bolten)与券商高盛的关系很深,1994—1998年是高盛高管,负责公司的法律和政府关系。资本市场就是老大做主的地方,老大不做主还叫什么老大?
五、券商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