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跟着千元朝三座冰雕中最为醒目的血红光剑而去。
方才千元所言再次触动了商昭确内心深处最为疑惑迷茫的地方,不知不觉中步伐亦慢了许多。等到他摇头一叹驱散心中杂念,这才终于注意到身边有一双雪白赤足行走在冰面之上。
这样不冷么?
商昭确感同身受一阵虚颤,实察却又并未感到寒冷,反而浑身还暖洋洋,回想起地渊甬道中慕卜真安然无恙,他不禁笑了笑自觉多虑。
临近才看清细节,这座冰雕栩栩如生,浑身盔甲遮体分不出男女,后背微微仰起紧紧按住这把插在自己腹部的血红光剑,至死也未躺下。
以千元阅历亦觉得这番情景匪夷所思,只见它目瞪口呆道:“这人把血煢给器化了!”
慕卜真第二次听到血煢这个字眼,终于找准时机,好奇问道:“血煢是什么?”
“血煢是——”千元闻言脱口而出,却忽然意识到这玩意还真不好解释。
“好比如,绝大多数生灵皆需要饮水才能正常生活,而血煢却会污染水源。江河有自我清洁之力弱小的血煢倒影响不大,可一旦血煢成长起来其他种族自然遭遇。”
“茕者,孤独也。血煢九变,能寄生万物生灵以血为食影响寄主心神不好说形态如何,如今第四变的血煢一旦现世则会遭能人追杀,这么说可否理解?”
商昭确从小都是被教导的那个,此时侃侃而谈也不自信是否说了个透彻明白。
慕卜真道理还是听的懂,只是对某些名词不知其意,眼见商昭确乐意相告,略显不好意思追问道:“那器化——”
不等慕卜真说完,千元冒了过来打断道:“看见我没,我是道灵,虚无的。器化就是用幽气将道灵实体化,这是抹杀道灵的唯一方法。如今天底下除了【醒流雾世】只有葬龙地渊存在幽气,最少五次才能将道灵完全器化,顺带一提没有十次不可能抹杀掉我。”
“人兽皆有血,找到更好的容器再换一个便是。眼前这人在血煢引诱下来到葬龙地渊——”
仿佛看见当时景色一般,千元嘲笑道:“这血煢估计在外面都藏好下家,秋天来临还不肯离开容器只想完全榨干其剩余价值,却不料这人回光返照突然清醒将血煢钉死在这,死于贪心!”
“某种意义上说血煢也算道灵,能被器化也不奇怪。倒是这人意志坚决至死都未躺下,狠!”
暗自敬佩这默默无闻之人良久,如今亲眼所见道灵器化之剑,商昭确终于有机会问出幼年时期便已萌生新奇之想,好奇道:“千元,你说这把剑还能再生出新灵么?”
器因长年累月受修士感染而滋生“灵”,灵又因幽气器化而重新成“器”。如若这道被器化而成的“新器”能继续被滋养出“新灵”。
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否也算是一种生生不息的循环呢?
“哦?新灵!这个想法倒是有趣。”
太古初期对【葬龙地渊】管制极其严格,那时神仙并未意识到【器化】这种邪诡勾当,它们想法还远未及这种层次。
千元闻言不禁露出惊奇目光顿时来了兴致,提议道:“那不妨带着这剑,你虽非圣人毫无修为但好歹也是太灵种,体肤相接总归有些作用。”
“不过,这能碰么?”这冰雕紧紧握住血红光剑不放,商昭确着实愿意却也不敢唐突出手。
“这里也是妄点,所想即所达。”
商昭确一点就通,正对冰雕侧面抱拳躬身行礼,忽略冰雕本身存在穿过其手指,轻而易举握住这把血红光剑。
抽起剑身,顿时剑光与整座寒冰雕塑一同化作光末轻轻飘落,融入冰面消散不见。
每把异器皆有其诡异秘效,那把【天谴】异器因能斩去他人寿元供为己用而负盛名,也不知这把血红光剑有何特别之处。
横剑细察,商昭确这时才觉剑身乃是玉体,红玉表面清凝流荧,左手四指触摸玉剑,起初只觉冰冷随后涌回阵阵暖意,顿时气血翻涌感觉浑身有使不出的力气,瞬间又清醒了许多。
“不过这剑我可不用,这是雌剑!用了晦气。”被千元打断思绪,商昭确垂剑离指,笑愣道:“剑还有雄雌之分?”
“剑没有,但剑主有。”
最后,二人随着千元行至冰面中心。
这座身穿道袍的幼童冰雕通体水蓝,长发过肩两道鬓发垂至胸前,清冷脸庞上一副饱经沧桑模样毫无稚嫩之色,凝眉闭眼似有泪光涌动,嘴角却悄然含有释怀笑意。
也不知遥隔多少岁月,众人仍能感受到这份悲怆之意凄绝之情,商昭确同慕卜真皆是沉默不语。
“灵人共生!”千元面有怒色,唾弃道:“真是病态!把一个小娃弄成这样——”
“别问!深究过往云烟却于事无补,只会更加难受。”
慕卜真正想开口,四目相对下听到如此言说只好不再过问。
这些冰雕皆是道灵器化之前,最后凝结出的主人印象。千元虽没有明说,但灵人共生这四字也不难理解,显然是有人把这小娃用某种诡邪异法变成了器本身,故而冰雕才会是那般模样见不得明显的【器】。
想不到一切远比想象中顺利,这样最好,老爷再也不用担心以后商家只剩我一人时会出现如何意外。
见到这个孤苦伶仃的幼童冰雕商昭确触景生情,忽生一丝思家之念,侧目想要询问千元意见却发觉它愣在原地目光迷离神情失落。
慕卜真懵懵懂懂打量了会眼前冰雕,一时间无人说话也注意到千元模样,径直问道:“千元,你怎么了?”
千元闻声莫名一叹,微微遗憾道:“原本以为目睹这番旷世奇景我会十分开心得意,能够在他们面前炫耀,却忘了自己早已亲友故绝孤苦伶仃,哎——”
“嗯——”慕卜真眼波流转,柔言安慰道:“既然我同太新娘娘相像,只是闲聊炫耀的话,你可以把我当作亲友,这样是不是能开心些。”
千元闻言目光不禁柔和了许多,只是侧目看到慕卜真模样突然脸色一红重回高傲神色,不屑道:“哼,你不会以为我和太新关系很亲近罢?我可讨厌她!我之所以出来只想看看有没有可能他也没有死。”
“走了走了。”说完,千似便急匆匆遁入青竹灵剑中。
商昭确闻言最后看了一眼雪花飘舞下孤独的水蓝色道童冰雕,抬头一望,恍惚间似乎看见漆黑夜幕中星空璀璨,极光漫溢。
眼见青竹灵剑从自己手中挣脱而出平躺于地面上,慕卜真不解其意下意识看向刚刚转过身来的商昭确,见他稍微一愣,续而侧立于剑身前端才恍然偷笑跟了上去。
她还以为会同跟方才一样,商昭确一手握着剑,一手握着自己。
青竹灵剑平平稳稳慢慢升起,二人缓缓飞出葬龙地渊。
“小商,你除了父母外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以千元目前对商家了解,其谋事叛经逆道,行事心思缜密,所需情报甚多更像是一个势力错综复杂的门阀组织,可篡改星命以血脉遗传,显然家中又没多少至亲。
“商家现在除了我,只有一个老爷,就是太公。”
“那还好,要是什么世家组织我可不想什么玩意都知晓我的存在。”千元直话直说后终于意识到商昭确话中另一层含义。
“咦,你父母双亡啊?”
“算是罢。”
步入黑夜高空刚飞不久,忽然一阵强光炫目,再次睁开时却见东面天色破晓,商昭确顿知此时才算是完全离开幽气天幕。
终于能够辨认出方向,商昭确指示下千元朝南方飞去。
后知后觉有人紧紧抓着自己左臂,商昭确侧目含笑看了一眼慕卜真光彩照人的脸庞,见她沉浸于天边静谧柔和的霞光美色之中便也未出言打扰。
千元照顾周道飞的很慢,只是商昭确幼时几次御剑飞行经历皆是被父亲抱在怀中,今日初次打头阵,不经意瞥见脚下山林河流内心难免也会一阵惶恐。
一人畏惧还好,要是两个人都动摇那才真令人害怕。不愿慕卜真察觉到自己紧张,商昭确强作镇定垂握血红玉剑正视远方,慢慢告之千元商家现状,来分散注意力。
商家素来隐世每代女眷亦不知商家秘辛,此时商昭确坦诚相告却并未显得顾忌。毕竟,当初选择接引拥有自我意识的道灵时,商家爷孙俩便已有心理准备。
商家先祖身居文职一生潜心专研大道无意修行,固然隽英可终究也只是一个前显圣而已,连真正的圣人都算不上。
圣人九境合神,真神九转是仙,离仙九境亦仍差道统遥不可及的一步。
太古岁月过于久远史料不详,前古十万载圣贤无数可真正抵达离仙境地之人一共也才三位。
纵观古今轻蔑定论,商家先祖所谋真道无论何等玄妙,最后【真人】终生能抵达之极限最多也只在真神层次。
再说,太古立道有史以来,太周道两位道统便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如今这位高傲已入灵髓的千元大人,天然呆槑的慕卜真,恰好与两位道统甚有渊源,这绝然是仙人都不敢妄想之缘分。
海鸟世代挥翼兮卷涌风暴,以日月瞰之却也不过只是洼水中一道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