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沚湄命客店按人准备干粮、肉脯、饮水,给每人买一双新鞋、一条新毛巾、一顶新草帽。晚上早早入睡,次日早起,推着五十辆平板车上路。
初时路途平顺,一人推车,一人跟车,十里一换。走了两天后路渐渐崎岖,很多山路,便需一人在前面拉,一人在后面推。每辆车都装着千斤粮食,行程比来时慢了许多。沚湄尽量安排大家吃好饭喝足水,每天住宿时都亲自警戒,并要求每天检查车辆,一有不妥及时维修,倒没出大问题。这天翻一座高山,山路狭窄,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车辆不能并排,蜿蜒很长。沚湄在队伍中,前后最后招呼大家小心,忽然听到前面有一声惊呼,然后便是呼痛的声音。
沚湄立刻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越过车队来到最前面,原来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箭,射在一位车夫的腿上。沚湄不暇细看,大声叫道:“有敌人!”
车夫们早已受过叮嘱,都放下车子,聚向沚湄。沚湄吩咐:“都靠山壁站着!”翠翠已赶了过来,帮着沚湄把受伤的车夫扶到路边,便有人拔箭裹伤。沚湄站起身来,走到最前面的车边,沉声说道:“出来吧,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
过了片刻,从前面山凹里转出四个人,都穿着黑衣,以黑衣蒙面,手里提着刀。一百名车夫见状,也纷纷拔出随身的兵刃,有刀有斧,也有匕首和短剑,虽是参差不齐,倒一大半人都不是空手。而翠翠手中拿的,竟是一把长剑,在阳光下凌凌生光,夺人二目。远远一看可知,虽非宝器,也锋利非常。
四个黑衣人看了也觉意外,却冷笑道:“几件破铜烂铁,也想和我们斗?”
沚湄手无寸铁,倒气定神闲,淡淡说道:“斗?斗什么?我们身无长物,只有几万斤粮食。你若没吃的,分给你些就是了。就是都给你也成,只是凭你们几个人也拉不走。若是寻仇呢,这一百人都是平民百姓,与你们江湖中人,大名鼎鼎的苗家,有什么仇恨?”
黑衣人惊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苗家人?”互相看一眼,为首的便缓缓摘下蒙面的黑巾:“小丫头眼光不错,居然认出我来了!”便是见过一次的苗贺。
沚湄微微冷笑:“我这一双眼睛还没有瞎,脑子却不怎么够用。这几个月来我就一直在想,天石山与苗家远隔千里,井水不犯河水,苗家大动干戈来与我们过不去,恐怕不会只是为了一个阮大小姐。既然不是为了阮大小姐,那咱们的事就还不算完。好在帐不怕算,今天过了还有明天。只是眼下,这五万斤粮食是救人的,你们拦着不放,就是你们太不讲道理了。”
苗贺冷笑一声:“不讲道理又怎么样?我就是把这一百人都杀了,你拦得住我吗?不过我今天不是来杀人的。沚湄,我也知道如今天石门就是你说了算,只要你把天石门的银窖所在告诉我,我绝不伤你你一根汗毛,如何?”
沚湄心中一凌:“果然是冲着钱财而来!”表面上不动神色:“把这一百人都杀了?那可算不算我吧?连着我和我那个丫环,我们一共是一百零二人。杀这些人,凭你们四个,只怕不易。除非你们另有伏兵。”说毕游目四顾,忽然在远处的路上看到一条灰色人影,心中更加安定,微笑说道:“若没有二百人的埋伏,怕你还奈何我不得!”
苗贺倒吸一口冷气。他其实心中有鬼,一听沚湄口出大话,就觉得底虚。与另外三人交换一下眼色,又鼓足勇气,冷笑道:“那好,我就来试试能不能奈何得了你!”
沚湄却道:“且慢!苗爷,你看这天气炎热,我们在这半山腰里,连一片树叶也没有,实在晒得人不舒服。你是江湖前辈,愿意赐教,我是求之不得。但是否可以把我的车队放过去,我与你慢慢较量?”
苗贺尚未回答,身边的苗先大声叫起来:“你当我傻瓜啊?放走了他们,你一个人当然好脱身了!”
沚湄缓缓摇头:“不放心?怕我跑?那只好让大伙儿陪着受热了。不过少受一会儿也是好的,这样吧,你们四个一起上,我以一当四,好不好?”
苗先大怒:“嘿,真是大言不惭,看你老爷一个人来收拾你!”苗贺却把他拦住,他心中另有计较。上次沚湄与苗林相斗巧计脱困,他是亲眼所见,深知沚湄不凡。又遭家中巨变,心虚胆怯,不敢冲动,惟恐上当。细细思索,还是以四对一把握更大,于是一挥手:“一起上!”
翠翠见状也急冲上前:“姑娘,宝剑!”把长剑递上前来。沚湄回身并不接剑,急喝:“你快退下!”忽然之间,也不知她怎么一动,淡绿色的烟雾弥散,苗家兄弟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苗先大急,忙往后退,却撞在苗疾身上。苗疾不知是谁,挥手便是一刀。刀出一半忽然想起,离自己最近的应该是自己人,忙又收刀。力度过大,身子一歪,又撞在苗速上,把苗速直撞下山壁。同时苗先发出呼痛声,原来那一刀已在他背上划了一道长口子。
沚湄左臂蒙眼,右手早已接过翠翠递来的长剑,向背后乱挥。幸好苗贺有急智,双目失明后镇定不动,若再往前冲一步,也就受伤了。他右手出刀向前乱挥舞得密不透风,惟恐沚湄乘机进攻。苗先也镇定下来,摸索着背靠山壁,横刀当胸,细听动静。苗疾一步步试探着,脚下一空,知道已到山崖边,慌忙缩脚,半身凌空,却再不敢动一动。
此时烟雾渐渐消散,沚湄已转过身来,一手护着翠翠,试着睁开一只眼。只见一个灰衣人站在三苗之间,忽出一掌,击在苗先头上,苗先竟来不及听声辨物,就命丧黄泉。灰衣人又飞起一脚,将苗速踢下山去。沚湄忙叫:“师叔,留个活口!”
来人便是林国风,闻言住手,一瘸一拐向沚湄走近。苗贺在路中挥舞长刀,他理也不理,将身一晃,便越过刀光,走到沚湄面前,细细看着沚湄,责备道:“咳,你这孩子,也太冒险了!”
沚湄低头肃立:“是。”
林国风又道:“你那天石草炼成的雾剂,何等珍贵,你就这样轻易用了。倘若真的还有伏兵,你又如何对付?”
沚湄笑道:“并没有都用完,只是若来得人多了,也对付不来。师叔,我也是实在无奈呀。”
林国风叹了口气:“你黑瘦了许多。孩子,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翠翠在旁听着,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林国风抬眼看她,问道:“你笑什么?”
翠翠不好意思,含羞道:“对不起,我真没规矩。只是姑娘平日里指挥成百上千人,像大将军一样。您对她却像对个小孩子。”
林国风一愣,后退一步,从头到脚打量沚湄:“啊,不错,你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言下竟有些失落。
翠翠见林国风不快,不敢再说,缓步退来,去照顾伤者。苗贺这时已停止舞刀,知道对方来了强援,自己绝无胜算,但双眼不能辨物,在这崎岖山路,逃走亦是不能,踯躅徘徊,不知如何是好。
林国风对沚湄说道:“下一步怎么办,你是如何打算的,说来听听。”沚湄道:“我想这一路运粮,免不了大小坎坷,若遇小队土匪,我们想来能对付得了;若是大队人马,这车上除了粮食没有多少金银,该不会引人注目;若是寻仇的,只有苗家,我除了您制作的雾剂,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是山上难民众多,总不能坐吃山空,再冒险也说不得,只好走这一遭了。”
林国风点点头:“你考虑还算周详。虽非万无一失,但行车乘船三分险,何况行走江湖。好,那咱们就先回天石山,其他事情再说。”沚湄领命,提剑上前制住苗草,命人将他捆缚了押着一同赶路。中箭的车夫伤并不重,但伤在腿上,无法行走,沚湄命人腾出一辆车让他坐。好在五十车粮食,一百人一日三餐也要吃用,多少总有损耗,腾空一辆车并不为难。大队人马继续赶路。
林国风虽身怀武艺,毕竟右腿残疾,走路多了十分疲累。沚湄安排行程,略略放慢。因此回程多走了八天。待回到天石山,只见主宅附近已有几间大屋屹立,周围因势而建,数排小屋,初具规模。向大师兄询问,连日来太平无事,只是难民人数又加了不少,粮食储蓄已不多,运回的几万斤粮正好派上用场。
林国风不耐繁文缛节,自顾自回到后山去。沚湄详询山中难民的情况,将粮食派发到人,命青壮年回家耕种,不要误了秋播。选了一批七八岁到十几岁的少年,征得家人同意,留在山上,传授武艺。其他人也均可乘农闲时来山上学武,不收任何报酬。同时收购动物皮毛,定期送到长安,同黄俊虎开设商店,负责销售。收来的皮毛质量参差不齐,但长安大城,售价比天石山附近高了许多。猎户们有了销路,只恨武艺不精,每日闲了便弯弓习射、举石量力、切磋武艺,一时之间,方圆百十里之内,武学之风大盛。
十几个村子,数千居民,在这次灾荒里多半受过天石门的好处,现在又有许多孩子在山上学武,因此人心向之,一有风吹草动,消息便能传到沚湄耳中。这是后话。
沚湄忙乱数日,诸事粗备,带着九位师兄,一同到后山去拜见师叔。九位师兄之中,多半连师叔的名字也没有听过,根本不知道山上还有这样一位人物。但此时此地,众人已是唯沚湄马首是瞻,她说什么,没有一个反对。于是一行十人,来到后山。
大师兄远远看到一块黑色的巨石,忽然停住脚步,踯躅不前:“师妹,这是本门圣地,没有师命,不得擅入。当初就是因为有妇人在此前解手,玷污了圣物,破坏了风水,才使师父三人伤重不治。咱们现在未奉师命就来这里,合适吗?”
沚湄正色道:“大师兄,你我都知道这里是本门圣地,藏有圣物,可圣物究竟是什么,从何而来,你是不知道的,对不对?师父师伯,也从未对我们提起。今天我带大家来这里,一来是拜见师叔,二来,也是想请师叔把圣物的来历告诉大家,好破了那些风水之说。”
另一位师兄马骥甚是同意:“对对对,风水的说法是靠不住的,现在师尊都已不在,师命也无从听之,你我几人,如今已是师门仅存之力。就乘今天见识一下师门圣物也好。师妹,你说师叔就住在圣物附近吗?”
沚湄点点头:“是的,二十多年来,师叔一直奉命看守圣物,那是……自从他受伤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