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林心下着恼,举剑连攻几招,招招都是狠手。沚湄险象环生,但不知怎么都闪了开去,最多削去一片衣角,连伤都没受。只是她后退无路,只得在围成的圈子边上绕来绕去,不敢与苗林正面相接,穿着的长大衣服也来不及抽空脱下,甚是狼狈。
堪堪打到第十三招上,苗林一剑急刺,沚湄躲闪不及,被刺中左肩。长剑穿肩而过。苗林抖手抽出长剑。沚湄立定,肩头鲜血奔涌,却神色不动,问道:“苗大爷,那天令甥女阮伊人小姐杀死我师弟,手法与阁下刚才那招一模一样。这一招我似乎记得叫作‘开山碎石’,不知是也不是?”
苗林笑道:“小丫头倒有见识。可是这一招你算输了没有?”沚湄淡淡说道:“这是苗家最厉害的三招杀手之一,用在我身上岂能不奏效?可这是因为你长我幼,功力悬殊,并不是这一招真的那么厉害。”苗林道:“听你说来,似乎你还知道有人能破解了这招?”沚湄淡然道:“何用他人,只要我再加十年功力,破这一招便不在话下。”苗林哈哈大笑:“原来说了半天,你是想让我再给你十年。可惜不行了,我不会再让你活十年去想法子破我这一招的。”
沚湄后退了一步,看定苗林:“我说十年,只是以功力而论。如果不论功力,单讲招术,我现在就能破解得了。”苗林不觉失笑:“我还道你真有见识,原来狗屁不通,这一招如果不用功力,又怎能奏效?”沚湄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你降低功力,我就能破得了。”苗林奇道:“怎么降低?难道我自残手足不成?”沚湄摇头道:“那也不必。比如你点了自己腿上的穴道,全身功力大约能发挥一半。但我仍没有把握。如果你点的是腰上的穴道,我就能破解你这一招。”
学武之人,对自己招术中的破绽看得比天还重。苗林不禁好奇。环顾周围,自己的人比对方多着好几倍,每一个武功都比沚湄四人更强,况且各有强健马匹,难道他们还能跑到天上去?便道:“好,我可以试一试。可是有言在先,刚才比试你已经输了,就是现在你真能破解这一招,我也不会饶了他们三个的性命。”言下之意,你的性命尚可商量。
沚湄淡淡一笑,坦然说道:“请苗七爷点了苗大爷腰腿间的穴道。”此一役苗家派了老三苗林、老四苗草、老六苗海、老七苗园、老九苗圃率领青年弟子前来,除了武功最强的苗草与苗海之外余数全部在此。这十四个人中内力最强的就是苗园。苗林听她直指苗园,可见见识不凡,对她说的能破解自己招术不免相信了三分。
苗园依言上前封住苗林腰腿间几处重穴。苗林对他使个眼色,苗园退了开去,却暗暗打量了一下周围情况。天石门另外三个人共牵着四匹疲惫不堪的劣马,被苗家人围在当中,离沚湄和苗林不远。包围圈没有缺口,他们马力既不及苗家,又没有夺马的可能,显然无法逃走。苗园暗暗点头:“看来大哥对这小丫头很是看重,也许会收在门下。可不知道这小丫头和天石门关系深浅,如果伤的有她的亲人,这件事可还难说。”
这里沚湄后退了一步,双手举剑,拉了个架子。苗林运上半身之力,弯刀一挥,忽然前刺。他与沚湄这时距离三步,一臂加一刀恰能够到。但即使沚湄多退几步,功力所及,也同样能伤人。但沚湄举剑加在面门之前,不闪不避,纹丝不动。苗林心中暗讶:“这一刀虽然刀锋直攻正面,但刀力地笼罩全身,你不闪不避,哪里躲得开去?”他已生爱材之心,不愿杀死沚湄,出刀就更缓了三分。
眼看刀已到沚湄胸前,离衣服不到半寸,沚湄手臂一沉,用长剑最下端最接近剑柄的地方,从里手向外一荡。苗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手臂已随着刀荡了开去。
原来刀力所及,笼罩了沚湄全身,但等刃锋已到胸口时,其他地方的刀力已经回收,集中在刀锋之上。沚湄又用长剑下端去碰,恰是自己最出力的部位。加上双手握剑,以全力对付苗林半身、延缓的一刀,居然真的破解了。但如果苗林出剑稍快些,或是没有封住腰间要穴,以沚湄的修为根本对付不了。这一招根本是以性命相搏,只是分寸把握得极准,胜得极为艰险。
沚湄得理不让人,乘苗林弯刀被荡开去,趁势上前一步,长剑一送,准准地指在苗林胸口膻中穴上。本来以苗林的内功,只要收胸后退,沚湄的剑还不能刺中。但苗林腰腿间穴道被封,无法后退,只需沚湄长剑前送三寸,苗林的性命就得下辈子再提了。
天石门三人见状欢呼起来。不仅胜了一招,且抓了一个人质,逃走的希望虽不能说很大,总算是由无到有,令人振奋。沚湄却毫不动容,等欢呼声止歇,才说道:“你输了。让他们三个离开!”
苗林脸色死灰:“是,我输了。可是这招不是你想出来的,你的修为不到这种程度!”沚湄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我。可是你先让他们让开,放我三位师兄走。要不然我的剑就刺进去了!”苗林点点头,对苗园等人挥一挥手。苗家众人心想天石门三人马力已竭,放走了也很快就能追到,当下让开一条路。
天石门三人并不马上进入沙漠,反倒提马往沚湄跟前走了几步。沚湄道:“大师兄,你们三个不认识路,不要进沙漠里去了。你们去长安一趟吧,咱们跟黄世伯约好了的。”那大师兄犹豫道:“可是,我们走了,你……”沚湄微笑道:“苗大爷不会为难我的。”天石门三人知道再不走也实在来不及了,况且事到此时,能逃得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各人向沚湄深深看了一眼,拨马就走。
苗林道:“沚湄,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的那一招是谁教你的?”沚湄道:“是我师叔创的这一招。”苗林沉吟道:“你师叔?你是唐国峄的弟子,你的师叔是……‘天石四秀’的林国风!”
沚湄脸上现出又骄傲又感伤的神色:“你居然还知道他!江湖上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提到他了!”苗林道:“是的,他出道比我还早几年,而且‘文武两器,矫矫不凡’。可惜昙花一现,成名极短就受伤残废,已经有二三十年没有再在江湖中行走。我也只道他已经死了。”缓缓扭头,看着自己的兄弟们:“他们年轻些的,就没听说过林国风的名字了!”
这一看之间苗圃已领会了暗示,向前走上几步:“沚湄,是你胜了。我们饶你性命就是。你可以走了。”沚湄微笑道:“是我赢了,你们输了?其实你们早就输了。即使把我们四人全部杀死,你们也是输了。因为你们要把天石门全部消灭,可是,你们现在追到的已经是天石门最后一批撤退的了。我掌门师伯已经进入沙漠,你们再也找不到他了!”苗林大惊怒吼,手脚不动忽然后退三步,原来在说这句话的时间他已经潜运内功解开自己的穴道。因为苗园给他封穴,用的完全是自家内功,解起来也甚是容易。他故意和沚湄谈起林国风,也就是为了争取这片刻时间。
沚湄缓缓退到三位师兄走后留下的那匹马这边去,静静说道:“不仅如此,连我们师兄妹四个也要走了,再不留下了!”说毕忽然上马,双腿夹马,从苗圃走上前时空出的空子冲出包围圈,策马向沙漠中狂奔而去。
苗林苗圃二人急忙上马,十四人一起在后追赶。谁知刚走两步就有好几匹马互相撞在一起,其他的也或左或右,完全找不到正确方向。万声顺气得连连抽马,坐骑惊逸,居然向来路上逃回。走出不远就遇到一条小沟,骏马竟不知闪避,带着万声顺跃进沟中。幸好这里干旱无水,万声顺只跌得满声尘土,却未受伤。
苗圃大叫:“是天石草!天石草!”余都无不恍然,跟着大叫:“天石草!是天石草!”
原来天石门在天石矶内,种了一种浅色小草,叫作天石草。这种草一旦生长,繁植极快往往挤占了其他植物的地盘,因为这种草周围就不会再有其他植物。天石门种这种草的目的是提醒外人,这里是本门禁地,叫外人不得擅自闯入,就命名为天石草。但这种小草也有奇妙之处 ,就是基汁液含有麻醉成分。并不剧烈,碰到人皮肤上也只微有粘意。但一旦进入眼睛,就会使眼睛变得模糊,看不清东西。剧烈运动时血液流通加快,模糊也会随之加重。这件事江湖中人都知道,但也只有新鲜汁液才有此功效,一旦采摘下来超过六个时辰,效力便会失去。而且受伤之后也不需要什么解药,过个半天一天自然恢复,所以来到天石山以外,别人也不甚忌惮。
苗家大举进攻天石门,当然对这种小草十分忌惮。所以他们忽然进攻,并派了武功最强的老四苗草、老六苗海,专门去天石矶守住,以免被天石门下采来作抵御之用。刚才在养马院苗林召集族人,因为原来就说过苗草二人守地不动,所以不见他们也不奇怪。没想到沚湄不知什么时候采来天石草,乘刚才与苗林相斗,满地游走,将这些汁液洒到各匹马眼睛之中,才能乘隙逃走。这小女子年纪轻轻,居然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心思之周密,实在令人敬佩。
苗林受了捉弄,勃然大怒:“马都受了伤吗?哪一匹没事?”环顾周围,人人满脸沮丧,只有云出岫站在远处,镇定自若。云出岫见他目光射来,只得扬声答道:“我的马没事!”原来他不愿与沚湄敌对,又知不能劝阻,远远站着没有加入包围圈,所乘之马也没受伤。万声顺从沟里爬起来,见此情形立刻冲到云出岫身边,大声叫道:“下来,下来!我骑你的马去追!”云出岫只得把马让给他。
万声顺上马狂奔而去。苗家众人都下了马,散坐在当地等候消息。苗圃道:“咱们这拔人里,表哥武功最低,不知能不能对付得了他们。”苗林沉吟道:“应该不成问题。只那小姑娘,不是表弟的对手。只怕她已经与其他人汇合,就难说了。可是他走得这样急,也来不及拦他。”云出岫低声道:“只怕他鲁莽行事,不小心被天石草所伤。”苗林叹道:“是啊,咱们都没有看到沚湄把天石草放在哪里,要防也很难。”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万声顺才慢慢地骑马回来,两手捂着眼睛,呻吟不绝。几个年轻弟子忙上前把他扶下马来,连声问道:“表叔,怎么了!”原来万声顺性格急燥,但坦诚率直,虽然同辈长者都暗暗地看他不起,与下一代的年轻人相处倒很有感情。
万声顺骂骂咧咧:“那小丫头弄鬼,让我捉到她,非把她碎尸万段不可!”苗林急道:“先不要骂,你倒是说说,她是怎么伤了你的?”万声顺道:“我也不知道,追上去时,三下五下,杀得她没有还手之力。正好一刀砍去,削掉那小丫头半片袖子。她就急了,从马上跳过来踢我。她也没拿剑,我更不怕她了。可谁知她是虚招,乘我防她下三路,就把断了的袖子扔过来。我一口气就把那块破布吹开了。可是破布上的水洒了我一脸。我觉得眼睛有点难受,用手一抹,后倒把水抹到眼睛里去了。这下可好,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苗林等人相视点头,原来沚湄把天石草汁液浸在所穿的那件男子长袍上,别人只会注意到她穿衣不合身十分狼狈,可想不到这不合身的衣服却是一件藏有凶险的暗器。由于太出人意料,所以中了一次道儿以后,还会再中第二次。
苗家众人此时,无不感到沮丧。一举灭门的计划不能完成倒也罢了,连天石门掌门也没杀死,更可气的,最后竟是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极年轻的小女孩手中,真真是英雄气短。苗林勉强振作精神:“咱们来算一算,天石门还剩下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