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轩此时正拼了老命般往家中跑去,进了张家大院,路上撞了几个搬东西的小厮却浑然不觉。
到了自己房门的庭院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回忆起刚才所见顿感恶心胸闷,干呕了几声呕的脑袋发懵,扶着墙边把该吐得都吐了出来,瞬间感觉到舒适了一些,脑袋也变得清醒了起来。
探查着自己房屋的隔壁,里面环儿捧着那本心法好像正在温习。清澈的眸子里满含一汪柔水,看着书皮仿佛回忆起什么,托着腮,嘴角的笑容愈发甜蜜。
这一切落在张逸轩眼里却如芒刺背,当他看到环儿的手腕,心脏更是如同被沉在了湖底。经过木属性治疗后已经愈合大半,但密密麻麻的抓痕映入眼里依然触目惊心。
深吸了口气平稳下情绪,张逸轩轻轻推开门,想努力让心绪平静下来,但微皱的眉头,与不停颤抖的双手却不受控制。昭示着此时他翻江倒海的心底。
看到少爷一言不发走进屋内,环儿愣了下神。不知是由于少爷多年来从未造访过隔壁,两人第一次在这里共处一室而产生的新鲜感,还是由于张逸轩铁青的面色。半响,环儿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放下书状似羞涩的向少爷问道:“少爷从未来过环儿的屋子,今天突然光临……所为何事?”
稳住……稳住……见识过刚才环儿老练的手段,浓妆下波澜不惊的神色,深知其四阶气清的实力。张逸轩此时彷佛深陷牢笼中,桌前似是匍匐着一只残忍的野兽。纵使心中有着诸多疑问,此时自己也必须保持冷静,不要突然转身逃脱,也不要轻易激怒她。保持镇定,小心地周旋……
深吸了口气,张逸轩缓缓问道:“环儿……是何时来到张家的?”
这样的发问令她心中感到一丝异样,神色一凛,马上又恢复了常态,稍作回忆后回答道:“嗯……八年前,老爷从奴隶主手中将环儿买下,带到这家大院里。少爷……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张逸轩并未回答,他闭上眼,回忆起那段过去仿佛就在眼前:“是啊……还记得那年,父亲行商归来,同去的家仆们和大家分享着那次出行的见闻,龙隐镖局的镖师们与我们道别,安顿好车马,和贸易回来的货物银钱,突然一个漂亮的小红脸蛋儿,顶着两个马尾辫儿,扒着爹的裤腿从身侧冒出头来,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看到二哥粗犷的面容,鼻子一抽,豆大的泪珠从亮晶晶的眸子里滴落下来,可爱又可怜……”
环儿默默地垂着头,隐藏起两个眼睛,看不出情绪。
张逸轩自顾自地说着:“当爹讲述了这个女孩儿的身世,让她作为丫鬟留在张家。和我同岁。看到她若不禁风的小身板,惹人怜爱的小脸蛋儿和懵懂无助的双眼后,我以为,她和我一样,有着难以向他人诉说的过往。经过漫长的漂泊流浪,被命运所指引,来到张家,来到我身旁。自那刻起,我就在心中默默决定了,我愿意陪伴她,带着真诚与善意,倾听她的遭遇,共同分享喜怒哀乐。替她遮风挡雨,没有主仆之别,就当作亲妹妹一样。”
张逸轩眉头慢慢皱起:“在叶城这片不大不小的土地上,我们无法永远一起,呆在张家大院东南角的两间房子里。总有一天她会遇到她的如意郎君,我也会找到愿意陪伴自己一生的意中人,我们分别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在各自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但偶尔遇见,还能远远的相视一笑,在心中为对方的未来默默祈祷。”
张逸轩慢慢走向环儿,边说道:“我们不是兄妹,却比兄妹之间的情感更加浓烈。我们不是情人,却比情人之间的爱更加克制深沉。从一个眼神里我们互相感应得到彼此的心绪,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熟悉的味道,让我知道她依然还是那个她,也许从未改变。”
“环儿……告诉我,你还是你……你还是那个单纯善良的你,那个聪明却与世无争的你,那个看到杀猪宰羊别过头去不忍直视的你,那个听我滔滔不绝不忍打断温柔倾听的你……我们曾经靠得那么近,看着彼此一天天长大成人。这么多年来,即使长大了,更加漂亮了,更加懂事了,但你从来就没有变过,对吗?”张逸轩一把将环儿揽在怀里。温暖的身躯融化着心底,柔弱的肩膀仿若不堪深拥,淡淡的香气一如往日一样,这样的女孩让自己怎样和那个在几秒钟内把一个鲜活的生命,用残忍的方式魂归天际的杀手相提并论?
“少爷,你都知道了。”言辞冰冷陌生,不带丝毫情绪。
张逸轩慢慢松开怀抱,环儿细密的刘海儿自额前垂下,遮住了眼睛。
她自张逸轩的怀中挣脱,起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
环儿正推开房门,一个声音本能的在张逸轩心中响起,追!
在手指即将触及房门之上时,突然无数扭曲的树干从门框野蛮疯长出来,将门窗紧紧封死,屋内漆黑一片,透不进半缕阳光。
自那之后,环儿再也没出现过。就像从叶城蒸发了一样。
费了半天劲破开房屋的墙壁,阳光落在脸上有些刺眼。挡住门窗的树木居然比墙壁还结实。四阶气清的真气强度果然不同凡响。
探查之眼仔仔细细扫了一圈,在这间屋子里并没有发现什么。
席地而坐,靠在被封死的门框前,尚能感受到一丝熟悉的真气残留下来。想起刚才一股脑的真情流露,张逸轩脸上不禁有些发烧。
是眼神不够真挚,还是递进的情绪拿捏的不够到位?还是……废话太多?自己的柔情攻势居然没起什么作用。
“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些什么……?”
四阶气清……
最让张逸轩耿耿于怀的是环儿背后的势力。年仅十六岁便有这般实力,这份天赋已经羡煞旁人。
每天还要在自己身旁露面,抽空独自一人修炼就能达到如此高度,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她身边一定有高人指点。
他们安插环儿在张家是出于什么目的?莫非那天德华在自己脑海中构建的场景即将在这里真实上演?想到这一幕张逸轩的眉头突然皱起。
还记得当初是爹将环儿带到家里来的,不管爹是否知情,等他回来,这件事情都要和他好好探讨探讨。
打定主意翻腾的心绪平静了一些,张逸轩回到自己房间里,或许是为了静一静,或许只是为了舔舐一下心中的伤痕。
金丝雀的死讯弄得满城风雨,戏院上下被看管起来彻夜审讯。全城戒严,手腕上有伤的女人都会遭到盘问。几天下来,群情激愤没有消停的势头,大家都盼望能早日缉拿凶手,上面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叶城及其周边建立起了联合搜查团,挨家挨户地盘问。张家两位少爷作为当时离现场最近的目击人员自然也少不了接受一番调查。
好不容易送走两位捕快,兄弟二人都有些疲惫。
“哎?金丝雀遇害与环儿失踪正好是同一天,重点追查对象为十到二十岁的女性,且掌握着木属性真气,你说……会不会是环儿干的?”
正说着突然看到张逸轩那道睁圆的双眼和严肃的面容,三哥顿时感到浑身不自在。
“唉,我就随便那么一说,环儿哪有那胆子?”
可张逸阁又回想起那天四弟急匆匆的从戏院离开,心中一丝异样但也不愿多想,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何况当时他离那间屋子有好几米远,怎么可能是做案凶手,何况他也没有任何动机啊……
悄悄打量了张逸轩几眼三哥说道:“环儿走后你就一天天魂不守舍的,为兄看了着实有些担心。”
“有吗……?”张逸轩木然回应着。
“呵……你看看,这还不叫魂不守舍?”三哥搭上他的肩膀又说道:“不过也可以理解,你和环儿朝夕相处,对她的感情肯定超过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唉,虽然她只是一个丫鬟,但咱张家从可没亏待过她,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呢?”莫非那歹徒专挑妙龄少女下手,那么环儿就很有可能和金丝雀一样,惨遭不测?不过这些想法只能在心里念叨念叨,说出来是万万不可的。
“我不知道,只是希望她能平安就好。”
看着四弟惆怅的背影,张逸阁提议道:“要不把咱家仆人们都派遣出去,先在叶城这边找一找,张家这么多口人,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没搭话,想起环儿的实力,这样做分明是多此一举。
突然背后被狠狠拍了一下,给张逸轩拍了个趔趄。
“走,三哥带你出去散散心。”
“……”
“走吧!”
一路上张逸轩默不作声,三哥在一旁玩味地笑着。
不一会经过溢香阁,张逸轩自觉地停下脚步。走在前面的三哥扭过身来,神色不悦道:“啧,瞎想什么呢?跟着我走。”
“不是这里吗?”
“不是。”
又过一会经过赌坊,张逸轩幽幽地问道:“也不是这里?”
“嘶……跟上就完事了。”
走了一段路,三哥发觉张逸轩再次停下脚步,刚欲发作却看到他正站在原地,朝一个背影神往地注视着。
视线那头是一片黄昏下烟火缭绕着的街区。熙熙攘攘的行人中,一双短马尾辫被夕阳打出恍目的轮廓,像即将融入一片金黄的空气中璀璨夺目,令人心思沉静,令人心驰神往。那姑娘衣着朴素,身姿娇小,两肩消瘦,却蹦跳着,展现出蓬勃的生命力,只是偶尔露出侧脸,却没有完美复刻到那温婉的面颊与灵动的双眼。
张逸轩此时皱着眉头,嘴角却微微上扬,深邃的双眸中蕴含一抹温情。
“每一次伫立,只因那个人的背影像你。心中的涟漪,被双眸不小心透露出秘密。没有了意义,后悔你在身边的时候忘了将你宠溺。你在哪里?成为我心中再也解不开的迷……”
触景生情,三哥擅自揣测着他此时的心境,稍做加工后在一旁念叨起来。
张逸轩仿佛被吵醒,此刻他脸上的落寞清晰分明。未作反驳,抬头怔怔地看着三哥问了一句:“她在哪里?”
三哥闻言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右胸口。
“在这里。”
“……心脏不长这边。”
“我说是哪!就是哪!”三哥突然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半响,三哥突然问道:“你喜欢她吗?
“算了,我把她当作亲妹妹,肯定又是这句。”
张逸轩苦笑着不置可否。二人此时再次不约而同地望着那个姑娘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了街角。
却忽略了在身旁悄悄路过的一位姑娘,梳起了单马尾,别过脸,嘴角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意。
心情明朗了一些,张逸轩和三哥聊着天,不一会就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居然四娘酱肉摊儿?
张逸轩错愕地看着三哥,三哥悄悄在他耳边言语到:“心病还得心药医。”
“客官这边请……”看到来人四娘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满面春风。
“哟!两位贵客今日竟一同光临,直叫本小店蓬荜生辉啊!”
“哈哈哈!贵店今天生意红火更胜往日,四娘也越来越美丽动人了,啊,你说是不是?”三哥胳膊肘连忙捅了张逸轩两下。
“张……四少爷……”看到张逸轩寂寥的神色,四娘欲言又止。
“嗯,四娘好。”张逸轩轻描淡写地回应着。
突然四娘一把将他拉到一旁悄悄问道:“那天夜里你怎么没赴约?”
哎呦!就说这些天里老是感到一丝不安,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张逸轩将那张便条自亵衣中翻找出来,已经被揉成一团,仔细展开,还好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清楚楚。赶紧记在脑子里,以免不小心丢了,或者蹭花了字迹,
“让人家苦苦等你到半夜子时,张少爷这架子着实端的不小啊。”说着四娘俏目圆睁,不满地瞟了他一眼。
“确实是在下疏忽了,给四娘赔个不是,还望四娘原谅。”张逸轩自知理亏,忙不迭地道着歉。忽然又心中一阵意动:“不知今日再去……是否还来得及。”
四娘盯着他的眸子半响幽幽叹道:“唉……罢了,今日亥时,就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在下一定准时赴约。”说罢张逸轩面容仿佛恢复了神色。脚步也变的轻快了起来。几步飘回饭桌前自怀中掏出那把折扇,腕子一抖,扇面上两个大字正映照着他此时的情绪,快乐。
“哎哟呵?你俩刚才都悄悄说了些什么?把你这身骚劲儿又给勾回来了?”
“不可说,不可说啊。”折扇上下摆动,带起额前的几缕碎发,张逸轩此刻闭上眼,脸笑成了一朵花。
“哈哈哈哈哈……”看着四弟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张逸阁同样心情大好。“不管了,四娘!上几个小菜,还有你们店里的招牌酱肉!再来两壶好酒!”
“……”三哥常年泡在风月场所,酒量自然不错,几杯下去不知自己还能否如时赴约……
看出四弟眼中的窘迫,张逸阁安慰道:“三哥我喝酒呢,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今天心情好,没必要用这玩意儿麻醉自己,咱俩小酌几杯,你量力而行。”
兄弟俩没必要多说。不一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自己干了两杯身体有些飘忽,三哥脸上也泛起红光,精神抖擞,话就多了起来。
“知道我为啥没带你去香楼,没带你去赌坊,却专程把你领到这来?”猛灌了一口酒,三哥说道“这就叫对症下药。老四你看着成熟,啊,我没见过,没见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后生,三哥我盯着他的眼睛,一眼看不出他心里装着什么。这点,啊,老四你能做到。”
你也就比我这一世的年龄大了几岁,不过三哥心智相比同龄人来说的确成熟了一些。听罢张逸轩也干了一杯略表诚意。
一壶喝完,三哥拿起自己那壶往碗里倒满,又灌了口酒:“但今天这事,啊,明显触动了你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块。是什么呢?啊,就是破绽。再老道的人他内心也会有破绽。啥是破绽呢?就好比……好比针织的肚兜,边角那儿支出的线头。呵呵……你这么一拉”手上还配合着动作,接着说道“那线头就刺溜一下被抻的老长,露出一片……”
另一壶眼见就要喝光,三哥依然滔滔不绝地讲着:“不过你得当心点……啊,针织的肚兜不便宜,小心人家姑娘跟你急,哈哈哈哈……”
又填了一壶三哥明显有点上头,不一会张逸轩酒劲儿也上来,手里的酒杯就有点停不下来了。三哥没灌几口又突然一拍大腿开始哭了起来:“我……我羡慕你,我,也嫉妒过你,嫉妒过……二哥,嫉妒过大哥……啊……大哥还好,特别是你……玩儿泥巴的年纪就会真气……呜呜呜……老四……别怪我……”